01
癞痢壳堂哥的父亲,李诺的二爹,也就是他故去爸爸的二哥,在一个寂静的夜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世。
当李诺在手机上看到这个令人心碎的消息时,整个人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瞬间呆立在原地。随后,往昔的种种画面如潮水般在他的脑海中不断涌现。
他回想起那次回去,二爹眼中那异乎寻常的热切,那么迫切地想让他一起吃个饭。那殷切的眼神里饱含着深深的渴望、充满了对亲情的眷恋,可当时的自已为何没有深究这背后的原因?为何没有多陪二爹坐一会儿,多聊聊天?
他也想起那时的二爹是那么的瘦弱,瘦骨嶙峋的身体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机,一阵风似乎就能将他轻飘飘地吹倒。而自已却只是匆匆一瞥,未曾真正放在心上,未曾关心过二爹的身体状况,未曾想过他正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还有哥哥每次面对自已时那欲言又止的模样,那纠结的神情仿佛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无奈的叹息声仿佛是对命运的无力抗争。现在他终于彻底明白了,因为哥哥知道李诺离开了李家,在那个复杂的家庭环境中,很多事情李诺身不由已,不能完全按照自已的意愿去抉择。哥哥既想把二爹病重的真相告诉李诺,又害怕给李诺增添沉重的心理负担,让他在亲情和现实的困境中陷入两难的痛苦境地。
想到这些,李诺的心中如同被千万根钢针深深刺入,充满了无尽的懊悔和自责。他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打湿了衣襟。他恨自已的粗心大意,恨自已的懵懂无知,更恨自已在亲人最需要的时候没能陪伴在他们身边。
02
李诺怀着悲痛欲绝的心情,脚步沉重而匆忙地踏上了归乡的路途。他的内心被无尽的哀伤所笼罩,每一步都仿佛承载着千斤的重量。他终于回到了茹兰溪县,这个承载着他无数童年回忆的地方,回到了自已日夜思念、魂牵梦绕的故乡,回到了那个地处偏远、名为东门仓的宁静小山村里。
在李诺还未到家之时,担心他不了解家乡葬礼繁琐风俗的四爹,特意给他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四爹的声音充满了长辈的关切与担忧,他语气急切地说要来接李诺,并且不厌其烦、仔仔细细地嘱咐着李诺应该准备些什么,一遍又一遍地强调千万不要在这样肃穆悲伤的场合失去了应有的礼数。
当李诺在村口终于见到了四爹的身影,他的心猛地一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他难以置信地发现,原本在自已印象中那个硬朗无比、仿佛能够顶天立地、为家人遮风挡雨的四爹,如今竟然也开始满头白发。那曾经乌黑的发丝,如今已被岁月染成了银白。在失去了自已的二哥后,四爹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般又深了许多,一道道皱纹里都藏着无尽的哀伤和疲惫。他的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明亮光彩,变得黯淡无神,空洞而迷茫,更加显得憔悴不堪。那原本挺直的脊背,如今微微佝偻着,像是被生活重重的重担无情地压弯,再也直不起来。这一切的变化让李诺不禁鼻子一酸,眼眶瞬间泛红,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模糊了他的视线。
“四爹”,李诺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喊了一声。这一声呼喊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饱含着他内心深处的悲痛与思念。
“狗伢,你回来了。”四爹应道,那语气中满是感慨,声音略微沙哑,透着深深的疲惫。四爹依旧如小时候那般亲切地称呼着李诺的小名,这熟悉而温暖的称呼瞬间将李诺的思绪拉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那些曾经一起度过的欢乐日子,如同一幅幅鲜活的画面在他眼前不断闪过。
四爹神色凝重,认真而严肃地嘱咐李诺:“狗伢,你听着,去买香、纸的时候一定要挑最好的,不能有丝毫的马虎和敷衍。这是咱们对逝者的心意,可不能含糊。还有,见到了你二爹的遗骸,一定要磕头。记住,要磕得虔诚庄重,心怀敬畏和感恩。这不仅是对逝者的敬重,也是咱们做后辈应有的礼数,万万不可轻慢。”四爹一边说着,一边紧紧握住李诺的手,目光中充满了期待和嘱托。
“你在合肥怎么样?上次我听说你在搞传销,应该不是真的吧。”四爹眉头紧皱,额头上的皱纹如同深深的沟壑,目光中满是深切的担忧,迫不及待地追问着,不忘关心这个从襁褓里面,自已就含辛茹苦、悉心照料带大的孩子。
狗伢怎么可能让四爹失望,他目光坚定地摇了摇头,赶忙说道:“四爹,那都是谣言,您可别信。我虽然在合肥打拼得不容易,吃了很多苦,遭了不少罪,但我一直本本分分地工作,绝对不会干那些违法乱纪的事儿,怎么可能去搞传销呢,您就放心吧。”他的语气诚恳而坚决,不想让四爹为自已有一丝一毫的操心。
随即,他神色一黯,脸上的阴霾如同密布的乌云,忧心忡忡地问:“四爹,二爹去世的原因是什么?”
“胃癌,好多年了。”四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沉重而悠长,仿佛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那叹息声中饱含着无尽的无奈与哀伤,仿佛这一口气要把心中积压多年的愁苦都吐出来,每一丝气息都似乎在诉说着命运的无常和生活的艰辛。
狗伢听了,脸上瞬间像是被阴影笼罩,愧疚之色如潮水般迅速蔓延开来。他的眼神变得黯淡无光,原本还带着些许期待的光芒瞬间熄灭,只剩下深深的自责和懊悔。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满心的愧疚堵在了喉咙里。
这么多年,他居然对二爹的病情一无所知。他痛苦地回想着过去的时光,自已总是以工作忙为借口,忽略了家乡的亲人们。自已今年哪怕回来一次,哪怕只是一次,多陪二爹说说话,多关心关心他的身体状况,也不会让二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满心期盼着他的归来,带着深深的遗憾离开。更不会让自已如今满心都是无法弥补的遗憾,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啃噬着内心,痛苦不堪。
03
走进村里,那悲伤的曲调如泣如诉,宛如幽怨的幽魂在哀鸣,仿佛无形的丝线在空气中交织缠绕,让整个村子都沉浸在一种无法言说的哀愁之中。每一处角落,每一道街巷,都回荡着那令人心碎的旋律,那声音像是带着尖刺,一下又一下地刺痛着人们的心灵,让人心头涌起无尽的悲戚,仿佛坠入了一个黑暗的深渊,无法自拔。
这座乡村人们的聚合,似乎真的只剩下了大悲大喜这两种极端的情形。平日里,生活的重压逼迫着人们为了生计纷纷背井离乡,远走天涯海角。他们不辞辛劳地奔波忙碌,脚步匆匆,身影疲惫。
曾经热闹非凡的乡村,如今留给它的,只剩下了老弱病残那孤独而孱弱的身影。那些老人,腰背弯曲,步履蹒跚,在岁月的侵蚀下艰难地生活着;那些病弱者,面容憔悴,眼神无助,默默承受着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
还有那些空荡荡的房子,宛如被遗弃的孤儿,冷冷清清地矗立在那里。那些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房屋,如今门窗紧闭,寂静无声。曾经在院子里追逐嬉戏的孩童不见了,曾经在屋檐下家长里短的妇女们不见了,曾经在堂屋里围坐一堂的男人们也不见了。只有岁月的尘埃在角落里无情地堆积,风一吹,便扬起一阵迷蒙的灰雾。
除了过年过节的时候,外出的人们会从四面八方匆匆赶回。在那些短暂的时光里,乡村会暂时恢复一些生机和热闹。
能够把全村人短暂地聚合起来,重温那久违的亲情和温暖。而其他时候,能够让全村人再度聚集的,要么是村里面少了一个人,一场悲痛的葬礼举行,人们怀着沉重的心情,将逝者被悲痛地抬到了山上,从此让他与这片深爱的土地长伴;要么是村里新添了人,谁家又有结婚的喜事,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充满了喜庆和希望。然而,这样的聚合总是伴随着欢笑与泪水,喜悦与悲伤。
只是这样的聚合,对于户口已经不在这里的狗伢来说,似乎他更像是个局外人。
他缓缓地走在熟悉又陌生的村道上,脚下的每一块石板都曾承载过他儿时的欢乐,但此刻却让他感到无比的陌生。他看着一张张熟悉却又有些生疏的面孔,心中五味杂陈,那感觉就像是打翻了一坛陈年老酒,各种滋味在心头翻涌。
那些曾经一起在田间地头玩耍、在河沟里捉鱼摸虾的伙伴,如今相见也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眼神交汇的瞬间,再也找不到往日的亲密无间。曾经的无话不谈变成了如今的欲言又止,曾经的勾肩搭背变成了如今的客气疏离。他想融入这热闹的氛围,想找回曾经的那份亲切和归属感,却又感到一种无形的隔阂。那是岁月和距离筑起的高墙,让他无法轻易跨越。仿佛自已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短暂地停留,却无法真正地走进这片曾经无比熟悉的土地的内心深处,无法触摸到它最真实、最温暖的脉搏。
04
人们看见了狗伢,立马像是被点燃的爆竹一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
“这孩子有心了,二爹去世了,立马就赶了回来。”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微微眯着眼,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不住地点头称赞。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因为笑容而显得沟壑更深了,每一道皱纹仿佛都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和生活的艰辛,然而此刻却因为狗伢的归来而绽放出难得的喜悦。
“那是,毕竟他的根在这里呀!” 旁边一位大婶接过话茬,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大婶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仿佛是被生活的风沙磨砺过。“不管走多远,这里永远是他的家。” 大婶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双因常年劳作而显得粗糙的手抹了抹眼角,那眼角的泪花或许是为二爹的离去而流,或许也是为狗伢的归来而感动。
听到这些议论,狗伢却是满脸羞愧。他低垂着头,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不敢正视大家满是善意和期待的目光。他的脸色涨得通红,仿佛熟透的苹果,那炙热的温度仿佛是内心愧疚的外在体现。心中的愧疚愈发强烈,如汹涌的潮水一般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的心灵。他觉得自已实在愧对大家的称赞,自已对二爹的关心实在是太少太少了。这么多年来,忽略了家乡的亲人们。如今二爹已经离去,自已才匆匆赶回,这一切都太晚太晚了。每一个称赞的字眼,都像是一根根尖锐的针,深深地刺痛着他的内心,让他无地自容。
05
二爹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门板上,宛如沉睡在了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梦中,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他的脸上盖着那张微黄的黄表纸,那纸张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肃穆,仿佛一层神秘的面纱,遮掩着他去往另一个世界的面容,默默接受着他人充满哀伤的吊唁。
因为长期被疾病折磨,原本身材矮小的他,如今显得更加瘦弱,仿佛只剩下了一副干枯的骨架,似乎风一吹就能将他吹散。那曾经熟悉且带着慈爱的面容,如今被病痛无情地折磨得失去了生机,干瘪的脸颊、深陷的眼窝,每一处细节都让人看了忍不住悲从中来,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狗伢颤抖着脚步进了门,眼前的景象如同一把沉重的巨锤,毫不留情地狠狠砸在他的心上,让他几乎窒息。他看见了悲痛欲绝的二妈,二妈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双手不停地用力拍打着地面,哭声撕心裂肺,那凄惨的模样仿佛心被生生撕裂,每一声哭喊都带着无尽的绝望和痛苦,让人揪心不已。他看见了伤心的堂姐美丽,美丽双眼红肿得如同熟透的桃子,泪水如决堤的洪水不停地流淌,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神空洞无神,仿佛世界在她眼中已经失去了色彩。还有双眼无神地癞痢壳堂哥,堂哥目光呆滞,面如死灰,那原本充满朝气的脸庞如今写满了绝望和无助,仿佛对生活失去了所有的希望,生命的光芒在这一刻彻底黯淡。
他再也无法抑制内心如洪水般汹涌的悲痛,泪水夺眶而出,哭着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紧紧抱住了几人,嘴巴里面不停地喊着“我来迟了,我来迟了!”那声音带着颤抖,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自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饱含着深深的愧疚和痛苦。
二妈听到狗伢的呼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猛地用力抱住狗伢(李诺),哭得更加凄惨。她用沙哑得几乎不成声的嗓音哭诉着:“孩子你咋才回来啊,你二爹和你爸爸在天堂相见了,他不要我们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无情地刺痛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让本就悲痛的氛围更加沉重压抑。
现场一片悲痛,哭声、呼喊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一曲凄惨的哀乐。那绝望和哀伤的气息弥漫在每一个角落,让人仿佛置身于冰冷黑暗的深渊,无法挣脱,被无尽的痛苦和悲伤紧紧包围,无法喘息。
狗伢迈着沉重而迟缓的步伐,缓缓走到二爹面前。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痛苦与自责,双腿微微颤抖着一弯,然后重重地跪下。他的膝盖触地的那一刻,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带着无尽的悔恨与愧疚,这一跪似乎要将他心中积压的所有情绪都释放出来。
他颤抖着双手,从身旁拿起火柴,几次划动才艰难地擦出火苗,点燃了几张纸。那火苗在风中摇曳不定,忽明忽暗,就像他此刻悲伤难定、起伏不定的心。纸灰随着风飘起,在空中打着旋儿,像是二爹的灵魂在回应他的祭奠,又像是在诉说着最后的不舍与牵挂。
接着,他又伸出微微发颤的手,拿起几炷香,小心翼翼地用火苗将其点燃。香烟袅袅升起,丝丝缕缕,如梦如幻。他凝视着那烟雾,目光变得迷离,仿佛能从其中看到二爹往昔亲切的音容笑貌,听到二爹爽朗的笑声和关切的话语。狗伢双手捧着香,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姿势虔诚而庄重。嘴里喃喃自语,声音低沉而沙哑,向二爹诉说着自已迟到的歉意和深深的怀念:“二爹,我来晚了,您走的时候一定很想我在身边吧,我对不起您……”每一个字都饱含着他无尽的悲痛和自责,泪水顺着他的脸颊不断滑落,滴落在地上,融入这片悲伤的氛围之中。
随即,他抬起泪眼,看向二爹的遗像。那照片中的二爹,笑容仿佛还停留在昨日,温暖而慈祥。可如今,却已阴阳两隔。狗伢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遗像上,想要把二爹的模样深深地刻在心底,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些曾经的美好时光,留住那份永远无法再回来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