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以头抢地，抖如筛糠：“皇…皇上息怒！那苏落…那李宸…实乃狡诈如狐，狠毒如狼！‘霹雳火油弹’…闻所未闻！还有那神鬼莫测的‘暗涌密径’…定是那苏落妖法…”
“妖法？”薛星烨嗤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蠢货！那是算力！是洞察！是掌控！她苏落的眼睛，能看到万里之外的礁石缝隙！她苏落的手，能拨动汪洋大海的潮汐！这…才是真正的神鬼手段！”他用力将手中的铁片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暴怒之后，是死水般的沉寂。薛星烨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良久，他缓缓抬起头，眼中所有的疯狂被一种更深沉、更阴冷的算计取代，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正面打不过…就断其根基！”他走到御案前，枯瘦的手指蘸着朱砂，在巨大的庆国疆域图上缓缓划过，最终停留在那象征江南鱼米之乡的广袤平原上，狠狠一点！
“庆国这两年，仗着新农法，仗着那点从南洋弄来的稻种，仓廪是满了…可他们的命根子，捏在谁手里？”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看向户部尚书：
“朕记得，那批由‘破浪号’秘密运回的‘南洋新稻种’…是庆国明年推广的命脉所在吧？你说，若是这批稻种…在人们欢庆归航、毫无防备的时候…‘意外’地…烂在了地里…发不出芽…或者…长出来的全是秕谷…”
薛星烨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充满了恶意的：“庆国的粮仓…还能满多久？苏落那遍地的工坊…还能转多久？那些嗷嗷待哺、等着吃免费学堂饭的贱民…还能念多久的书？！釜底抽薪…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朕要让她苏落…眼睁睁看着她一手打造的所谓盛世根基…从根子上…烂掉！垮掉！”
户部尚书浑身一颤，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毒计！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他惊恐地抬头：“皇上！此计…此计虽妙，但…但如何能确保…”
“如何确保？”薛星烨眼中闪烁着残忍而自信的光芒，“朕的‘影子’，早己不在船上，而在那批稻种…装船之前！你以为‘鬼牙礁’的‘活水鬼’，真的只是为了那点香料和海图？不！他们是诱饵！是吸引所有目光的明火！真正的暗刃…早就随着那些稻种，埋进了庆国的心腹！只等…生根发芽！不…是只等…腐烂发臭！哈哈哈哈！”
他癫狂的笑声在空旷死寂的大殿中回荡，如同夜枭的悲鸣，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
齐国，胶东郡，临海小县。风雪更急。
白日里那琅琅的、充满希望的稚嫩读书声，此刻己被另一种声音彻底淹没——那是暴民狂乱的嘶吼、砸门的巨响、木头燃烧的噼啪声，以及…绝望的哭喊！
“烧了这妖祠！烧了这些蛊惑人心的妖书！”
“海龙王降罪了！就是这些学堂触怒了神灵！”
“砸！给我砸！把那些小崽子都拖出来！打断他们的腿！看他们还念不念这断子绝孙的书！”
数百名被煽动、裹挟的暴民，面目扭曲，挥舞着锄头、木棒、火把，如同失控的兽群，疯狂地冲击着那座由龙王庙改建的“启明乡塾”！
火光映照着他们疯狂的脸，也映照着学堂木门上那一道道摇摇欲坠的加固横木。
学堂内，一片狼藉。
简陋的桌椅被推翻，粗糙的课本散落一地，被踩踏得污秽不堪。
几十个衣衫褴褛的孩童蜷缩在角落里，紧紧抱在一起，小脸上满是惊恐的泪水，吓得连哭喊都发不出声。
几个年轻些的、同样出身寒微的塾师，拿着顶门的木杠，堵在通往内室的门前，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如纸。
寒门县令赵承安，官袍被扯破，脸上带着一道血痕，手中紧握着一柄从衙役那里夺来的腰刀，死死守在学堂大门后！
他身边，只剩下七八个同样带伤、却死死咬着牙不肯退半步的衙役。
“顶住！给我顶住！”赵承安的声音嘶哑，带着血沫，眼睛死死盯着门缝外那跳跃的、越来越近的火光，“援兵！郡城的援兵马上就到！想想你们的娃！想想皇上的话！这学堂！是咱们穷苦人唯一的活路！不能毁！一步也不能退！”
“大人！顶不住了！”一名衙役被门外巨大的撞击力震得口鼻溢血，嘶声喊道，“门栓要断了！”
“断了就用身子顶！”赵承安咆哮着，猛地将腰刀插在门栓旁的地缝里，用肩膀死死抵住剧烈震颤的门板！
他瘦弱的身体在狂暴的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回头，对着那些吓呆的孩童和塾师，用尽最后力气吼道：
“孩子们！别怕！记住今天！记住这些想烧掉你们书本、掐灭你们希望的人！只要你们还有一个能喘气的！爬！也要爬出去！告诉外面的人！告诉皇上！告诉苏圣女！齐国…齐国的寒门…要读书！要活路！”
“轰隆——！”
一声巨响！一根粗壮的撞木终于撞断了门栓！沉重的木门轰然向内倒塌！狂暴的人潮裹挟着风雪、火光和浓烟，如同决堤的洪水，咆哮着涌入！
赵承安被巨大的力量撞飞出去，重重砸在散落的课桌上，腰刀脱手飞出。他挣扎着想爬起，一只沾满泥泞的草鞋狠狠踩在他的胸口！
“狗官！让你办妖学！”一个暴民头目狰狞的脸在火光下如同恶鬼，高举的锄头带着呼啸的风声，对准赵承安的脑袋狠狠砸下！
千钧一发！
“咻——！”
一支漆黑的弩箭，如同来自幽冥的毒蛇，撕裂风雪与喧嚣，精准无比地洞穿了那暴民头目的咽喉！滚烫的鲜血喷溅了赵承安一脸！
紧接着，密集如雨的马蹄声如同滚雷般由远及近，踏碎了雪夜的死寂！一队队盔甲鲜明、杀气腾腾的郡城骑兵，如同神兵天降，锋利的马刀在火光下闪烁着刺骨的寒芒！
“奉旨平叛！格杀勿论！！”
冰冷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混乱、惊愕、恐惧瞬间取代了暴民的疯狂！屠杀…开始了！
赵承安躺在冰冷的地上，胸口剧痛，视线模糊。
他透过纷乱的人影和飞溅的血花，看到那些冲进来的骑兵，正无情地砍杀着暴民，也看到几个衙役趁机扑向那些吓傻的孩童，将他们死死护在身下。
他最后的目光，落在学堂正中央那块被踩踏得污秽不堪的木匾上——“启明”二字，在火光与血色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又格外悲壮。
窗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
那刚刚点燃的、微弱的启蒙烛火，在狂暴的风雪与血腥的镇压中，艰难地摇曳着，不知还能燃烧多久。
泉州港的喧嚣归于沉寂，巨舰的阴影笼罩着暗藏杀机的稻种。
齐国小县的血火在风雪中明灭，寒门的希望与暴戾的屠刀激烈碰撞。
深宫密殿的毒计在黑暗中疯长。
而庆国京城，苏落案头那封标注着“稻种有异！恐遭釜底抽薪！”的染血密报，在灯下散发着不祥的微光。
惊雷，己潜行于渊海之下，只待撕裂太平的假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