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初春,庆国,江南腹地,广陵平原,沃野千里。
本该是农夫备耕、憧憬丰收的时节,此刻却笼罩在一片沉重而肃杀的氛围中。
巨大的、由禁军严密把守的“净种场”如同临战的堡垒,矗立在平原中央。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带着奇异玉石清香的气息。
数以万计的陶缸整齐排列,如同沉默的军阵。缸口皆被特制的玉粉封泥覆盖,隔绝内外。
无数征调而来的民夫、衙役、工坊学徒,在工部官员和水师派来的监工(防奸细)的指挥下,如同精密的齿轮般运转。
巨大的铁锅架设在临时垒砌的灶台上,炉火熊熊。
锅中所沸,并非寻常之水,而是融入了大量昆仑下品玉粉、呈现出温润淡绿色的“玉髓清瘟液”!
“快!动作再快点!这锅好了!下一批稻种!”
工部侍郎嘶哑着喉咙,眼睛布满血丝,亲自在灶台间奔走督阵。他深知,每一刻的延误,都可能意味着万亩良田化为毒土!
一袋袋从封存陶缸中取出的稻种,被小心倾倒入滚沸的玉液中。
奇异的景象发生了:原本的谷粒在玉液中翻滚,部分谷粒表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出极其细微的、如同墨线般的深色丝状物!这些丝状物一接触玉液,便如同冰雪消融,迅速被净化、消散!
“看!快看!是‘墨髓’!真的逼出来了!”
围观的农官和匠人们发出压抑的惊呼,脸上充满了后怕与庆幸。若非苏圣女洞烛先机,以玉魄神光窥破幽冥,后果不堪设想!
浸泡时辰一到,稻种被迅速捞出,摊放在铺着厚厚石灰、撒了玉粉的苇席上曝晒。
阳光洒下,谷粒上残留的玉液闪烁着微光,散发出的不再是霉腐气息,而是玉石特有的清冽与生机。
更远处,广袤的待耕田野上,一场规模更为浩大的“净土”行动正在展开。
沉重的铁犁深深翻开沉睡了一冬的泥土,将深藏的隐患暴露在凛冽的春风与即将到来的烈日之下。
一车车碾碎的昆仑下品玉矿石粉末,如同金色的沙尘,被均匀地播撒进新翻的泥土中。玉粉融入土壤,仿佛为这片饱受威胁的土地注入了抵御邪祟的浩然正气。
“玉髓净种,玉粉沃土!此乃圣女赐予我庆国的护国神术!”
须发皆白的老农跪在田埂上,捧起一把混合着玉粉的泥土,老泪纵横,“苍天有眼!庆国粮仓,保住了!”
齐国,胶东郡,原“启明乡塾”废墟。
风雪早己停歇,残垣断壁间,焦黑的木梁与破碎的瓦砾无声诉说着那夜的惨烈。然而,废墟并未被清除,反而被小心地保留下来。
废墟中央,矗立起一座新碑。
碑身由坚硬的青石凿成,尚未刻字,却己打磨得光滑肃穆。
碑前,没有香烛供品,只有一束束带着霜雪的、不知名的野花,被冻得通红的小手轻轻放下。
几十个侥幸逃过劫难的启明乡塾孩童,在几位幸存塾师的带领下,穿着浆洗得发白却干净整齐的棉袄,静静地站在碑前。
寒门县令赵承安血染的遗书,被工整地誊抄、放大,装裱在特制的琉璃框中,安置在碑侧。那“勿弃寒门,勿弃蒙学”的泣血之请,在冬日的阳光下,字字如血,触目惊心。
“孩子们,” 幸存的老塾师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他指着石碑,又指向琉璃框中的血书,“记住这个地方!记住赵大人!记住他用命换来的话!咱们穷苦人,要读书!要有活路!这碑,就是咱们的‘启明星’!它立在这儿一天,咱们读书认字、靠本事吃饭的心气儿,就一天不能灭!”
孩子们仰着小脸,看着那肃穆的石碑和框子里仿佛还在滴血的文字,懵懂的眼神中,渐渐凝聚起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重与坚定。他们用力地点着头,小小的拳头在袖子里悄悄握紧。
“启明星…” 一个瘦弱的小女孩低声重复着,眼中闪烁着微弱却执拗的光芒。
齐国都城,紫宸殿。
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龙椅之上,刘允昂裹着厚重的裘袍,面色依旧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出鞘的寒刃。
他手中拿着一份墨迹未干的奏疏——正是由寒门擢升的新任工部尚书寒门擢升所拟、详细规划齐国新式工坊选址及蒙学推行细则的章程。
“皇上!此议万不可行!” 一名身着紫袍、须发花白的老宗正,皇室宗亲领袖,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出列,声音因激愤而颤抖,“广设工坊,与民争利!遍开学堂,动摇国本!长此以往,工匠横行,商贾坐大,寒门庶子皆生非分之想!纲常何在?尊卑何存?我齐国千年礼义之邦,岂能效仿庆国那等唯利是图、奇技淫巧的做派?!老臣…泣血死谏!”
他越说越激动,竟当庭解下腰间象征宗室身份的蟠龙玉带,双手高高托起,作势就要狠狠摔向金砖御道!
这是宗室元老最激烈的抗议!摔玉带,等同于宣告与君王决裂!
殿内瞬间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条即将坠落的玉带,以及龙椅上那位病弱却眼神冰冷的帝王身上。
刘允昂看着老宗正那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他手中那条代表着旧日荣光与特权的玉带,脑海中却闪过胶东风雪夜的血火,闪过赵承安染血的遗书,闪过启明碑前那些冻得通红却眼神倔强的小脸。
一股混杂着悲愤、决绝与破釜沉舟的力量,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犹疑!就在老宗正手臂抡起、玉带即将脱手的刹那!
“够了!”
刘允昂猛地一拍御案,霍然站起!厚重的裘袍因这剧烈的动作而滑落在地!
他消瘦的身体挺得笔首,如同一杆刺破苍穹的标枪!那声断喝,带着帝王久违的、不容置疑的雷霆之威,瞬间震住了满朝文武!
“礼义之邦?” 刘允昂的声音冰冷刺骨,目光如电,狠狠刺向僵在原地的老宗正,“敢问宗正!当年瘟疫横行,尔等宗室高门,紧闭府门,囤积居奇,可曾讲过半分礼义?!胶东暴乱,暴民屠戮寒门学子,焚烧蒙学,尔等暗通款曲,推波助澜,可曾存过一丝廉耻?!如今,朕欲效强国之道,开民智,兴百工,让百姓有饭吃,有衣穿,孩童有书念!尔等便跳出来,口口声声纲常尊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