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再度清醒时,我发现我被关在了一个窄窄的铁笼子里,身边是一群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
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和我一样的小秃毛猴子。
他们很弱,三五成群地团在一起,像小兔子一样离我老远,警惕又害怕地看着我。
还没等我想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惊恐地发现我脖子上的骨角不见了踪影,胸口只留下了一个圆形的疤痕。
我嘶吼着扑到其他孩子身上,在每一个人身上翻找。
但他们除了比我多穿了些树皮似的东西以外,身上什么都没有。
我在笼子里找遍了,也望遍了笼子外的空地,哪里都没有我的骨角。
我实在太害怕了,疯了一样撕扯着我能碰到的所有东西,直到一个比我强大得多、高壮得多的生物钳住我的脖颈。
她把我狠狠地压在地上,直到我呼吸困难、动弹不得才松开手,并用我听不懂的话大声呵斥我。
我稍微缓过来了一些后,便一个翻身滚到铁笼边,“哐哐”地攀着铁笼的格子爬上了笼顶,学着猴妈妈的样子龇牙咧嘴地恐吓她。
不少弱小又吵闹的孩子被我吓得哭了起来,嘴里喊着我听不懂的话语,没哭的孩子也警惕地离我远远的。
但这个高大的雌性秃毛猴子丝毫没有被我吓到。
她伸手一捞,就把我从笼子顶部扯了下来,然后把我扔进了另一个更小的笼子里。
那两天,我没有吃到一口东西,也没有喝到一滴水。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弱小的孩子被放出来,领到食物,在被圈定的范围内自由活动,远远地朝我做鬼脸。
不长毛的猴子们的世界似乎比长毛的猴子的世界要复杂。
不是强者就能吃到东西。
不是弱者就活该饿死。
在我饿到奄奄一息,蜷在地上的时候,那个高壮的雌性拿着一块我从来没见过的食物放在笼子前,用铁棍敲了敲笼门。
她首先是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什么,然后发现我一点反应也没有,终于想明白了我不是不听话,而是根本就听不懂人话。
她想了想,用那根看起来就不好惹的棍子指了指我,敲了敲地,又指了指外面排着队领吃食的小孩,再把食物往孩子们那边推了推。
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只要像那些孩子一样,我就能活下来。
那块白中透黄的东西看起来好好吃啊,每一个吃到它的小孩脸上都露出了特别开心的表情。
现在它就在距离我的鼻子不远的地方,香气直直地蹿过来。
我感觉我的嘴里在疯狂分泌唾液,用力咽了一口以后才发现那是错觉,因为我身体里早就没有水分可以分泌了。
在死亡的恐惧前,我屈服了。
我不再想着找我的骨角,甚至从来没有再问起过。
我也没问过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也没问过我的猴子妈妈怎么样了,我想猴群应该都死了吧。
毕竟我活下来了。
之后,我学着其他人的样子,直起背走路,睡在地上,不再想着爬到铁笼顶上去。
我渐渐地学会了说话,不再用吼叫和尖啸表达自已的意思,也学会了穿衣和梳洗,不再用抓虱子的方式交朋友。
我学会了使用石块、树枝与骨头以外的更精巧的工具,知道了人也可以像竹节虫和变色龙一样伪装自已,更和“人”这种残忍又狡诈的生物学会了,如何毫无理由又干脆利落地夺走同类的生命。
负责教导我们的高大女性叫“E83”,但她要我们叫她“李姐”。
李姐说,她是“迷河”组织的一员,而“迷河”是这个星球上最伟大的组织。
如果没有“迷河”,我们这些孩子一个都活不下来。
如果不是“迷河”的材料猎人正好出现在草甸市郊外的森林里,我必然会死于“鬼面猴”的利爪之下。
我终于知道了人类对我曾生活着的族群的命名,而曾经我求而不得的满身黑毛在经过处理后,是制作名贵皮草的基础材料。
李姐说,如果我攒够了钱,也可以在草甸市最高档的礼服定制店里买上一身。
但我现在并不想要了。
不过,李姐没说错,如果被其他母猴抓住,我大概率是活不下来的。
因为现在想来,大家都知道骨角和我的命其实没什么关系,所以抢了骨角的母猴也不会留下我这个累赘。
猴妈妈每次出去时都把我带在身边,只不过是害怕我被其他鬼面猴当作异类排挤、杀死,或是当作玩物折辱。
对了,也就是在成为U404之前的这段时间,我有了个新名字。
大家都叫我“猴子”。
我曾是猴群里最不像猴的一个,现在是人群中最不像人的那个。
我到哪都是异类。
就算后来,我当了五年“迷河”U组佣兵,丢掉了一切幼时的习惯,我依旧是个异类。
因为我受伤了不会流血。
所有的伤口都像一个苍白的笑容,就算是被子弹洞穿也只会留下一个奇怪的孔洞,即使是动脉被割开也不会有鲜红的血液喷溅而出。
我身体的血液像是被某个东西控制着,一点都不舍得流出我的身体。
但我记得,在森林里与小猴子们一起摔打时,我经常流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就是骨角插进胸口之后,我就没有流过血了。
总之,被视作怪物太多次之后,我开始避免和他人一起出任务,也开始找荒郊野岭的地方住。
如果组织指派了和他人搭档的任务,我也尽量不与搭档见面,或是避免受伤。
直到有一天,我被任务目标近距离剖开了心脏——那是个身手不凡的连环杀手,他那柄匕首快准狠地插进了我胸口的圆形疤痕,临死前还用力横着拉了一刀。
拜他所赐,我终于找到了我的骨角!
原来,它一直都插在我的心口,和我的心脏长在一起,无比贪婪地吞噬着我的血液呀。
真是太好了。
……
———
凌祁猛地睁开眼,在进一步看清那画面前退出了回忆。
他翻身下床冲进厕所,冲着马桶连连干呕。
但凌祁今天晚上根本没来得及吃东西,最终只吐出来了一大口含着胃酸的唾液。
凌祁喘着气擦完脸,抬头看向了洗手台上的半身镜。
他竭力让自已不去回忆那与白色尖角纠缠在一起、不断跳动的鲜红血肉,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解开了上衣的扣子,抚上了胸口那狰狞的伤疤。
如果他没有想错,U07的特别之处就来自于这个诡异的骨角,杀死神使的关键十有八九也与它有关。
但凌祁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难道,要把自已的胸口剖开,将这个骨角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