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看不懂王美玲要吃人的眼色，杜钰轻快的跟着江阳出了小楼，走上县城街头。
南阳县的街头上人不多，多数人行色匆匆，基本都是深蓝色的工装加一双布鞋。
也有条件好的，踩着解放鞋，大步流星的走，几乎都是男人。
鲜艳的红色粉色几乎看不见，倒是有几个姑娘家穿着嫩绿色袄子，鹅黄色褂子。
她们留着干脆利落一刀剪的短发，或者露出脑门把头发盘的一丝不苟。
模样颜色各不相同，唯一的相同点就是看见江阳时，全都嫌弃的避之不及。
看那架势，生怕江阳缠上她们。
而且，还对旁边一身补丁，朴素打扮的杜钰报以同情和怜悯。
杜钰下意识看了看江阳，发现他没事人一样目不斜视。
她若有所思，眼神从江阳身上扫过。
这几个姑娘未必是都认识江阳，之所以避之不及，兴许是因为江阳时髦的打扮。
白衬衫，假领子，喇叭裤，厚底鞋。
杜钰都怀疑，要不是今天相亲，江阳头顶上一定得顶着个蛤蟆镜。
这可是时下最流行的打扮，象征着青年的自由。
但杜钰回头看了一眼就觉得不忍直视。
七五年的县城大街一点也不干净，江阳走这一路，哪怕他再小心，拖地的喇叭裤脚还是充当了扫把的作用，硬生生扫出来一条线。
而这种打扮，在南阳这个俭朴的小县城，都会被认成二流子。
“你们是怎么来的？”
听及问话，杜钰回过神来，就看到了江阳紧皱的眉头。
她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就看到了自已下意识交握在一起取暖的手，手背上满是皲裂的红痕。
这双手实在不像女孩子的手，遍布伤痕和皲裂的小口子，稍微暖和一点就会又痛又痒，多挠几下还会流血，甚至有可能化脓。
她眼中的笑意淡了一点。
江阳是觉得丢人？
即便如此，杜钰还是微微笑着回答：“早上起来走了两个来钟头，搭了一路公交车来的，不算太远。”
是真不远。
从她所在的苦水营村到南阳县城，也就十多公里，比这远了去的村子有的是。
出乎杜钰意料，江阳听完她说的话，竟然直接扭头就走。
她以为江阳觉得太丢人，却不想，他刚走了两步就回头疑惑看着她，“走啊？”
“你怎么不走？”
“我？”杜钰愣了愣，抬腿跟了上去。
“不是你还能是谁？”
走在杜钰旁边半米距离，江阳眉头拧着说：“这么冷的天，你就穿这么点，走了这么老远的路，连个热水都没喝上怎么行？”
“我刚还想着带你去买票看剧团演出，他们来一趟也挺难得的，现在看来还是省省吧，不如带你吃点热乎的。”
他看起来仍旧不情愿面对这场相亲，说完就顿了顿，补充道：“事先说好，这不代表我对你有意思，只因为你是客人而已。”
杜钰眼中缓缓浮现起一抹惊讶神色。
她在心中暗自思忖。
倒是没想到，江阳是这种性格的男人。
比她最开始预期的好多了。
两个人左拐右拐，走了十来分钟后，总算是到了目的地。
复兴利民面店。
这年头除了国营饭店之外，是没有私人饭店的，但还有另外一种。
因为地方上的国营饭店很少，所以大多都是公私合营，也就形成了街道集体饭店。
街道集体饭店和国营饭店性质没差，也需要粮票和肉票。
一掀开厚厚的军绿色帘子走进去，热气瞬间扑面而来。
“你先在这儿坐着，我去看看有什么菜。”
江阳叮嘱杜钰一番后，朝着厨房窗口走去。
他个子高，白色的衬衫稍微收了腰，喇叭裤也是紧身的，把他的腰线衬托的极好。
远远看去，就像是青葱一般的小白杨，分外挺拔。
杜钰没多想，就跟了上去。
走近了，她才听到江阳含笑慵懒的声音：“……行了，别扯犊子，把我要的菜快点上来。”
窗口里面留个刺头的青年笑嘻嘻的朝他努嘴，示意他往身后看。
江阳回头一看，看见杜钰，下意识问：“不是说让你坐着等我？”
杜钰也没多说什么，只飞快往他手里塞了两块钱，扭头就走。
就算以后两个人可能会结婚，她还是不愿意不清不楚花别人的钱。
至于说和江阳解释，那就不必了
窗口里的青年，显然是江阳熟人，否则，什么饭店的服务员都不可能给端上菜来。
她有心想和江阳多说两句话，也得挑地方。
在饭店柜台拉拉扯扯太难看，不如直接给了钱就走。
重活一辈子，杜钰给自已最大的告诫只有两条：
少说，多看，多做，把握时间。
以及，
别当圣母，别乱发好心，自私的人永远不受伤。
她倒是走了，回了座位上等着，江阳看着手里的钱却头疼了。
他虽是第一次和姑娘出来相亲，但怎么想都知道，哪有让女人花钱的？
“哦~阳哥，那是你对象？”刺猬头满脸揶揄，下一秒就被江阳甩了个冷眼。
“别胡说，八字没一撇的事，少多嘴，快点上菜。”
江阳给刺猬头一个威胁的眼神，警告道：“记住了，别说没用的。”
他想了想还是没拒绝杜钰给的钱，但扯过刺猬头多叮嘱了两句。
刺猬头听完明显想说什么，脸上表情那叫一个挤眉弄眼，但最终，在江阳缓缓举起手之后，他毫不犹豫赶紧讨饶。
“错了错了，放心吧阳哥，我保证完成任务！”
江阳这才回了位置上。
他一落座，就听见杜钰好奇的声音：“我刚才就想问你了，江阳，你也不想相亲？”
也？
江阳敏锐注意到杜钰口中的字眼。
他没怎么犹豫，直接点头。
“当然了，要不是我妈一直逼着，谁愿意大冷天跑出来相亲？我是脑子长泡了才想结婚被人管着。”
听他这么说，杜钰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男人，倒是实诚。
她轻快道：“是吗？真是巧了。”
“哪里巧？”江阳随口敷衍了一句。
他对和杜钰聊天根本就没什么想法，更没有任何心思。
女人有什么好的？
有这个闲工夫，他还不如想想来年开春去哪里抓蛐蛐呢！
是以，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江阳心里想的清楚，这些女同志他虽然接触的不多，可是她们能聊的除了绢花就是裙子，他和她聊不到一起去。
要不是他不喜欢男的，主要也是怕他爹把他腿打断，他都想找个斗友结婚了。
杜钰根本不在意他不走心的样子。
换成她自已不感兴趣，说不定比江阳还过分。
她对把两碗青椒肉丝面端上来的刺猬头说了一句谢谢，注视着对方走远，这才笑意盈盈回答了江阳刚才那句话。
“巧的是，我也不想结婚，更不想有人管着我。”
“江阳，咱俩要不要假结婚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