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三年的清明,长安城外的官道上飘着细密的雨丝。柳青阳拢了拢青布首裰的衣襟,画箱在背上发出吱呀的轻响。他本是往终南山寻访隐士作画,却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春雨困在了荒郊。
"公子若不嫌弃,可来檐下避雨。"
清泠如泉的声音自道旁传来。柳青阳循声望去,但见竹篱深处立着位素衣女子,乌发间斜插着支木雕桃花簪。最奇的是她身后那株桃树,花瓣竟是罕见的绀青色,在雨幕中泛着幽光。
"叨扰姑娘了。"柳青阳作揖时,袖中掉落一卷《桃花仕女图》。画中美人拈花而笑,眉眼竟与眼前人有七分相似。
女子俯身拾画的瞬间,发簪不慎滑落。柳青阳看见她耳后有三枚花瓣状的红痣,恰似飘落的桃英。雨滴顺着她鸦羽般的睫毛滚落,在宣纸上晕开淡淡的胭脂色。
"奴家名唤云娘。"她将画轴递还时,指尖掠过他掌心,"这画...倒是像极了我年少时的模样。"
此后月余,柳青阳总借采风之名往竹篱小院。他发现云娘从不踏出院门半步,庭中那株异色桃树更是违背时令,终年灼灼盛开。每当问及身世,云娘便指着桃树轻笑:"妾身与它同寿。"
七月初七夜,柳青阳携新酿的桃花醉来访。月光将桃影投在云娘素纱襦裙上,恍若披着满身星子。酒过三巡,他借着醉意去抚她耳后的红痣,却触到一片冰凉。
"公子可知何为'人面桃花'?"云娘突然推开窗,夜风卷着桃瓣灌入屋内。柳青阳惊见院中古桃的枝干正在渗出血色汁液,树皮上浮现出扭曲的符咒。
云娘褪去半边衣衫,肩头赫然有道与桃树相同的咒文:"百年前有位书生在此自缢,他的怨气化作诅咒。我本是他血泪浇灌出的桃精,若要离树七日,便会..."
话音未落,柳青阳忽觉胸口剧痛。月光下,自己的影子竟与桃树的虬枝渐渐重合。
柳青阳昏迷三日方醒,发现云娘正用银刀剖开桃树根部的瘤节。暗红的树汁汩汩流出,在青石板上凝成"同生共死"西个古篆。她拾起沾满血污的桃木簪,簪头忽地绽出朵并蒂桃花。
"公子可记得《酉阳杂俎》载'解怨木'篇?"云娘将发簪浸入桃花醉,酒液顿时沸腾如熔岩,"当年那书生名唤崔珏,在桃枝上系了七重同心结自尽,怨气渗入年轮化作血咒。"
她引着柳青阳抚触桃树裂痕,树皮下的经络竟与人类血脉无异。当指尖触及某个突起的结节时,两人同时看见幻象——锦衣书生正将染血的玉佩塞进树洞,口中念着:"愿后来者皆尝求不得之苦..."
"要破此咒,需在血月之夜行'移花接木'之术。"云娘割下一缕青丝缠住柳青阳手腕,"用公子三滴心头血润我灵根,再以千年修为重塑因果。只是..."她望着开始凋零的桃花,"此法逆天而行,施术者恐遭反噬。"
二十年后的寒食节,己成为宫廷画师的柳青阳重返故地。竹篱早己倾颓,唯有那株枯死的古桃仍倔强地指向苍穹。他在树根处挖到个紫檀匣子,里头躺着云娘的木簪与半幅未完成的画像。
画像背面题着褪色的血字:"愿以千年修为换君一世安康"。当日云娘为解他身中诅咒,将本命桃花渡入他心脉。待柳青阳苏醒时,只见满地凋零的绀青色花瓣,如同干涸的血迹。
而今桃林突然复生,新绽的花苞却变成胭脂色。有牧童说每逢雨夜,能听见女子在唱:"三月绀青西月朱,五更化作相思雾..."更奇的是,当年埋匣之处生出块鸡血玉,里头封着两缕纠缠的青丝。
柳青阳颤抖着捧起鸡血玉,忽见玉石内部有光华流转。当年云娘消散前最后的画面重现眼前——她将发簪插入心口,取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泛着金光的树汁。千万片桃花裹着他们的青丝升入云霄,在空中结成巨大的同心结。
"原来破解诅咒的不是法术..."他抚摸着手腕上发烫的桃花印,听见虚空里传来熟悉的轻笑:"是公子说'精怪又如何'时,那簇突然亮起来的命魂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