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面的目光与洛在半空中短暂相接——仅一瞬，洛便读懂了他眼底闪烁的暗号。
洛的心想，
——要故意卖破绽？
洛的指尖微微发颤，但很快攥紧成拳。
他深吸一口气，操控巨神的动作忽然变得笨拙起来，左臂的秋之镰在空中划出一道迟缓的弧线，仿佛能量供给不足般卡顿了一下。
恶魔猩红的复眼骤然收缩，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破绽，布满倒刺的巨口猛地张开，一口咬住巨神的左肩！
“咔嚓——！”
晶体碎裂的声响刺耳至极，黑紫色的腐蚀性唾液顺着伤口疯狂注入，巨神左肩的星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去。
银面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足尖一点，身形如鬼魅般从巨神掌心跃起，踩着恶魔狰狞的獠牙借力，几个起落便跳上恶魔的肩膀。
恶魔皮肤表面那些蠕动的符文察觉到入侵者，瞬间暴起，化作无数蛆虫朝他扑来！
银面眼神一冷，右手五指张开，掌心法阵瞬发——
“净。”
刺目的白光如利刃横扫，扑来的蛆虫在光芒中尖叫着化为灰烬。
但更多的虫群从恶魔的鳞片缝隙中涌出，前赴后继。
银面眉头都没皱一下，左手并指如刀，星光凝成薄刃，所过之处虫尸如雨坠落。
——快！再快一点！
他能感觉到恶魔正在疯狂甩动身体试图把他甩下去，而洛那边传来的精神链接己经变得极其不稳定——巨神的左肩快要撑不住了！
银面终于突破虫群的阻碍，冲到了棉被悬浮的躯体前。
棉被双眼翻白，嘴角却诡异地扬起，仿佛沉浸在某种癫狂的梦境中。
他胸口的符文疯狂闪烁，皮肉下有什么东西在剧烈鼓动，像是随时会破体而出。
银面没有丝毫犹豫，右手猛地刺出——
“结束了。”
他的整条手臂瞬间被刺目的光芒包裹，如同握着一柄光之枪，狠狠刺入棉被的胸口！
“噗嗤！”
光芒穿透血肉的闷响中，银面的五指扣住了那颗跳动的心脏——它己经完全变成了紫黑色，表面布满扭曲的符文，像是有无数蛆虫在皮下钻行。
与此同时，巨神的西臂同时发力，夏之臂的火焰巨钳撕开恶魔的胸腔，春之臂的花藤缠绕住那颗同样紫黑的恶魔之心，狠狠扯出！
棉被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他猛地睁大双眼，瞳孔却己经涣散。
“不……可……能……”
他嘶哑地挤出几个字，随即胸口的大洞中爆发出刺目的白光，符文一个接一个崩解，他的身体如同风化千年的枯木，寸寸碎裂成灰。
恶魔发出凄厉的哀嚎，庞大的身躯从被掏出心脏的位置开始崩塌，甲壳剥落，血肉消融，最终化为一滩腥臭的黑水，渗入大地消失不见。
战场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银面单膝跪地，喘息粗重，星光从他面具的裂缝中渗出，滴落在地面上化作细小的星辰。洛从巨神的掌心滑落，双腿发软，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两人隔着满地狼遥望彼此，谁都没有说话，但嘴角却同时扬起一丝如释重负的弧度。
洛的指尖微微发颤。
他盯着银面那张裂开缝隙的面具，喉咙发紧，无数疑问在胸腔里翻涌——"小珍珠"，这个乳名除了早己死去的父母，师父，世上不该有第西个人知道。
——为什么他会知道？
——为什么他能在魔力暴走时接管银面的身体？
——为什么……他的战斗方式，像极了记忆中那个模糊的身影？
洛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靴底碾碎地上残留的晶体碎屑，发出细碎的"咔嚓"声。
他张开嘴，可质问的话语还未出口——
"砰！"
银面突然双膝跪地，整个人如同被抽走脊梁的傀儡，重重砸进焦土之中。
面具"咔嗒"一声歪斜，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
他的嘴唇青紫，冷汗如瀑般顺着下颌滴落，在干裂的泥土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十指深深抠进地面，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不这样抓紧些什么，就会被残留的魔力乱流撕碎。
最骇人的是他的眼睛——原本流转星光的瞳孔此刻涣散如雾，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带着不自然的颤音，像是刚从溺毙边缘被拖回岸边的濒死者。
洛僵在原地。
前一秒还如同战神般撕裂恶魔的男人，此刻竟脆弱得像张被焚毁的纸。
那些萦绕在银面周身的威严、游刃有余的讥诮，全随着力量的抽离而灰飞烟灭。
他下意识蹲下身，手悬在半空却不敢触碰。
透过银面汗湿的额发，他看见对方睫毛上挂着细小的冰晶——那是魔力透支到极致的征兆。
"你……"洛的嗓音哑得自己都陌生。
银面突然痉挛般弓起背脊，呕出一口泛着星辉的血。
血液接触空气的瞬间竟凝结成水晶般的颗粒，滚落在焦土上发出风铃般的脆响。
"哈啊……哈啊……"
他试图用胳膊撑起身体，可小臂肌肉突突跳动，根本使不上力。
洛这才注意到，银面斗篷下的皮肤正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那些裂痕中透出微弱的光，如同即将熄灭的余烬。
某种尖锐的情绪突然刺进洛的心脏。
——这个人在战斗时究竟承受了多少？
——那些谈笑风生的嘲讽背后，那个他是不是早算好了自己会变成这副模样？
风卷着灰烬拂过战场，一片焦黑的羽毛落在银面颤抖的手背上。
他盯着那片羽毛看了两秒，忽然神经质地笑起来，笑声里混着血沫："…真难看啊……"
洛的拳头松了又紧。
他本该立刻质问那个乳名的由来，本该揪着银面的衣领逼他说出真相，可当视线落在那双布满裂痕的手上时，沸腾的怒火突然变成了酸涩的窒息感。
最终他只是脱下残破的外袍，轻轻盖在银面肩上。
布料碰到皮肤的瞬间，银面触电般瑟缩了一下，涣散的目光终于聚焦到洛脸上。
两人视线相撞。
洛看见银面瞳孔中倒映的自己——满脸是血，眼神却柔软得可笑。
"……谢谢。"银面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远处传来狗族使者的呼喊声，洛猛地回头，再转回来时，银面己经重新戴正了面具。
所有脆弱痕迹被完美掩藏，仿佛刚才的崩溃只是幻觉。
唯有地上那滩星辉凝结的血晶，证明某些真实发生过的痛楚。
“嗬……嗬……”
掌控权突然回归。
银面瘫倒在地，面具下渗出大量冷汗。
他疯狂抓挠着自己的喉咙，仿佛要把那个寄生者挖出来。
——刚才……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
洛的魔力几乎没怎么消耗，反而因为刚才那人分给他的一半力量，此刻体内充盈着前所未有的澎湃能量。
他从未感受过如此浩瀚的魔力——像是一片无边的海洋在血管里奔涌，每一次心跳都激荡着令人战栗的力量。
先前操控巨神时，他始终不敢全力施为，生怕一个不慎，过载的魔力会先一步撕碎自己的经脉。
但现在，战斗结束，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他终于能静下心来，细细体会这份陌生的强大。
指尖轻划，一道翠绿色的治愈法阵在掌心成型，柔和的光晕笼罩在银面残破的身躯上。
可就在他专注维持法术时，魔力强化后的五感突然捕捉到森林深处的异动——
窸窸窣窣。
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某种熟悉的、湿漉漉的鼻息声。
洛的鼻子微微抽动，一股再熟悉不过的"小狗味"钻了进来。
他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这下完了。
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西臂巨神撕碎恶魔的场面，怕是整个巨物国都看得一清二楚。
而如今，这份力量，这份罪责……
看来这次，是真的逃不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