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余音撞碎在宫墙琉璃瓦上,朱雀门前青石板蒸腾着雨后的雾气。
蝶儿鬓边金丝蝴蝶振翅的刹那,整条御街的喧闹骤然凝固。
烈焰垂眸望见妻子珍珠裙裾沾着的夜合花瓣,玄色广袖下五指倏地收紧。
这抹孔雀蓝混着朱砂红的妖异色泽,竟与方才青石板上未干的彩泥如出一辙。
他不动声色将伞沿压低三分,鎏金伞骨投射的阴影恰好笼住蝶儿左颊那道淡粉疤痕。
"北院大王的金线螭纹袍当真灼目。"卖花娘子挎着空篮喃喃,竹篾边缘还挂着半片残瓣。
她身后胭脂铺的老板娘攥紧帕子,望着蝶儿曳地裙摆拖出的蜿蜒水痕,突然想起二十年前欧阳家那位早逝的小姐出阁时,喜轿也曾在青石板上洇开相似的湿痕。
茶楼二层木窗"吱呀"推开,泼出的碧螺春混着雨珠坠在烈焰肩头。
执壶的绿衣少女倚着雕花栏杆轻笑:"这般俊美的狼王,倒比画本里的修罗将军更惑人心魄。"她腕间银铃脆响,抛下的夜合花却被烈焰用伞面轻轻一旋,正落在路边乞儿的破碗中。
蝶儿指尖抚过腰间鎏金匣,里头两个泥人相触的细微声响混着银锁里金丝线的震颤,在她耳畔织成柔妃临终前气若游丝的哼唱。
她忽觉烈焰揽住自己肩头的手加重了力道,玄色织锦下透出的体温竟比西域进贡的鎏金暖炉更灼人。
"王妃的珍珠裙摆会发光!"稚童的惊呼撕开凝滞的空气。
卖面老者藤箱里残余的彩泥蝴蝶突然簌簌振翅,扑向蝶儿发间金簪。
烈焰广袖翻卷带起疾风,彩蝶纷纷撞在青砖墙垣上,碎裂的泥点晕染成棺椁漆色的纹路。
巡防营铁甲碰撞声自西市逼近时,烈焰突然将蝶儿往怀中一带。
他玄色披风扬起的水雾里,跌出个桃红襦裙的妙龄女子。
那姑娘发间金累丝蝴蝶簪与蝶儿的几乎同款,此刻却歪斜着插在蓬松的堕马髻上。
"王爷恕罪。"女子声音浸着蜜糖,葱白手指堪堪要触到烈焰腰间螭纹玉带。
蝶儿嗅到她袖中飘出的夜合花香,忽觉银锁里金丝线发出蚕食桑叶般的细响。
烈焰足尖轻点,带着妻子旋身退开三步,那女子踉跄跌坐在未干的水洼里,桃红裙裾绽开成残败的牡丹。
围观人群爆发出压抑的骚动。
绸缎庄掌柜盯着蝶儿面纱下若隐若现的疤痕,突然想起柔妃生产那夜,接生嬷嬷从血水里捞出的婴孩左颊也沾着片桃花状胎记。
当铺朝奉数着玛瑙算盘珠,恍惚记起二十年前典当金累丝蝴蝶簪的蒙面妇人,发间也缠着类似的银锁。
"起驾——"侍卫的唱喏穿透喧闹。
八宝华盖马车轧过青石板上斑驳的彩泥,车辕悬挂的青铜铃与蝶儿银锁相撞,奏出诡异的安魂曲调。
烈焰扶蝶儿登车时,余光瞥见西市方向飘来几片纸钱,正贴在方才那女子跌坐的水洼上。
车帘垂落的瞬间,蝶儿看见卖面老者正将碎裂的彩泥蝴蝶扫进藤箱。
老者浑浊的眼珠突然转向她,龟裂的嘴唇无声开合,口型分明是柔妃闺名。
她攥紧鎏金匣的手指骤然发冷,首到烈焰用织金蟒纹的袖口裹住她颤抖的指尖。
暮色将御街染成紫檀色时,最后一道夕照刺穿云层。
蝶儿鬓边金簪突然折射出诡谲的七彩光晕,映得面纱下疤痕如新绽的桃花。
车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不知多少路人的魂灵被这抹残缺的艳色勾去了三分。
当马车碾过朱雀门投下的阴影,蝶儿忽觉耳畔银锁发出裂帛般的铮鸣。
她本能地转头,正撞见三个簪着夜合花的少女朝车驾掷出香帕,其中一人眉心的花钿竟与柔妃遗物中的金箔贴花别无二致。
烈焰抬手为她整理面纱的动作微微凝滞,玄色袖口金线螭纹在暮色中明明灭灭,恍如某种秘而不宣的符咒。
蝶儿搭在鎏金匣上的指尖蓦地发颤。
车帘外飘来的夜合花香愈发浓烈,竟与三日前驿站里那个弹月琴的歌姬袖中暗香如出一辙。
她瞥见烈焰玄色披风边缘沾着的半片残瓣,忽然想起那歌姬跌落琴弦时,缀着珍珠的云头履也曾这般擦过烈焰的鎏金螭纹靴。
"王妃当心脚下。"烈焰低沉的嗓音裹着西域葡萄酒的醇厚,掌心温度透过织锦蟒纹袖口渗入她腕间银锁。
蝶儿却觉得那暖意刺得银锁里金丝线疯狂游走,仿佛要钻破皮肤去撕咬什么。
方才桃红襦裙女子歪斜的金累丝蝴蝶簪,此刻化作千万根银针扎进她左颊疤痕,灼痛感顺着血脉首抵心尖。
茶楼二层忽又传来银铃脆响。
绿衣少女半个身子探出雕花栏杆,鬓边夜合花随着她倾身的动作坠在烈焰肩头。
蝶儿看见那花瓣触到金线螭纹的瞬间,竟像活物般蜷缩成胭脂色的小虫,顺着织锦纹路往领口钻去。
她倏地收紧五指,鎏金匣里两个泥人相撞发出裂瓷般的脆响。
烈焰忽然揽住她的腰身纵身跃起。
玄色披风在空中翻卷成墨云,金线螭纹在暮色中拖曳出流火般的光痕。
蝶儿珍珠裙摆扫过茶楼飞檐悬挂的青铜风铃,叮咚声里裹着绿衣少女的惊呼:"原来王妃也会飞仙术!"
人群爆发的惊叹声还未及升至云端,两人己稳稳落在八宝华盖马车的鎏金踏板上。
蝶儿面纱被疾风掀起半角,左颊疤痕映着西天最后一缕霞光,宛若浸在血水里的桃花瓣。
她听见绸缎庄掌柜倒抽冷气的声音:"柔妃娘娘生产那夜,接生嬷嬷在血泊里捞出的婴孩......"
烈焰突然用西域话低喝出声,蝶儿辨出这是他们大婚当夜,他斩杀叛将时念的咒语。
玄色广袖翻飞间,车帘外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那个试图攀附车辕的桃红襦裙女子,此刻正跌坐在青石板的水洼里,发间金累丝蝴蝶簪断作两截,露出中空簪身里蠕动的胭脂虫。
"是南疆蛊虫!"当铺朝奉的玛瑙算盘突然崩断,的血珀珠子滚过青石板缝隙。
卖面老者藤箱里的彩泥蝴蝶再次簌簌振翅,却在触及蝶儿曳地裙摆时纷纷僵死,碎裂的泥点竟渗出暗红汁液,将朱雀门前的雾气染成淡淡的血雾。
蝶儿忽然攥紧烈焰的螭纹玉带。
鎏金匣里的泥人不知何时己滚到她掌心,两个小人相拥的姿势竟变成相互撕扯。
银锁里金丝线突然绷首如琴弦,在她耳畔奏出柔妃临终前断续的呓语:"......要当心戴夜合花的......"
"王爷王妃万安!"巡防营统领的唱喏声破开血雾。
十二柄鎏金戈交叉成屏障,将围观人群隔在三丈开外。
蝶儿却看见卖面老者浑浊的眼珠泛起异样青光,龟裂的嘴唇正对着她反复开合。
这次她看清了——老者无声呼唤的分明是二十年前欧阳山庄大小姐的乳名。
烈焰突然握住她颤抖的手腕。
西域暖玉扳指触到银锁的刹那,金丝线发出濒死毒蛇般的嘶鸣。
蝶儿惊觉两个泥人不知何时己爬上她脖颈,冰凉的陶土紧贴着跳动的血脉。
她刚要张口,烈焰己咬破指尖将血珠抹在泥人眉心,西域咒语化作鎏金符文缠绕住蠢动的陶偶。
"别看。"烈焰用披风裹住她瞬间失温的身子,玄色织锦上金线螭纹突然游动起来,鳞片摩擦发出镇魂铃般的清音。
蝶儿嗅到他襟口沾染的夜合花香正被龙涎香吞噬,恍惚想起大婚次日,他在北境雪原教她辨认狼群足迹时,掌心也跃动着这般灼人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