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1月,日本商会舞会前夜)
裁缝铺的煤油灯芯“啪”地爆出火花,顾青阳捏着绣花针的手顿了顿。金线在靛蓝绸缎上蜿蜒,蟠龙的鳞片泛着冷光。
“龙眼要用双股捻金线,瞳孔掺银丝。”周默存蹲在案板旁打磨雷管,“苏老板教你的苏绣绝活,倒成了杀器。”
顾青阳咬断线头:“山口说龙尾要盘到袖口,刚好能藏三寸引信。”她抖开布料,金线在灯下忽明忽暗,“这金线是从当铺赎的——前清诰命夫人的凤冠上拆的。”
后窗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敲击声。山口良子裹着夜露闪进来,手里提着个铁皮盒:“领事馆刚送来的和服衬里,要夹棉的。”
顾青阳摸了下衬里厚度:“夹棉?这天气……”
“衬里絮的是关东军仓库的硫磺粉。”山口良子掀开铁盒,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受潮也不会结块。”
“龙须怎么绣歪了?”山口良子突然按住布料。
顾青阳拍开她的手:“这是苏绣的‘游丝描’,远看是歪的,灯下一照就成盘龙柱。”她挑起一绺金线对着煤油灯——龙须果然在光影中拧成螺旋状。
山口良子眯起眼:“领事夫人学过茶道,眼神毒得很。”
“毒不过我的针。”顾青阳从发髻拔下银簪,簪尖挑开龙爪处的暗褶,“引信藏这儿,烟花炸响时你扯断这根线头。”
周默存突然插话:“线头浸过磷粉,一会儿就燃。”
山口良子用指尖线头:“像大阪劳工营的导火索。”
次日午后,日本领事馆试衣间。领事夫人摸着蟠龙纹惊叹:“这金线竟能随光线变色!”
山口良子躬身整理裙裾:“苏州绣娘的手艺,说是用孔雀羽捻的线。”
顾青阳捧着针线盒低头道:“夫人抬脚,给您量裙长。”
领事夫人踩上木台,和服下摆扫过顾青阳的手背。她突然蹙眉:“这衬里怎么扎人?”
“回夫人,衬里絮的是长白山柞蚕丝。”顾青阳面不改色,“防潮防蛀,上海这天气最合用。”
山口良子适时递上蜜饯:“您尝尝苏州的梅子,配这金线纹样最风雅。”
回裁缝铺的路上,周默存低声问:“硫磺粉没露馅?”
“我掺了茉莉香粉。”顾青阳摊开掌心,细碎香粉混着硫磺粒簌簌落下,“那蠢婆娘还当是苏州绣娘的秘方。”
山口良子突然拽住二人闪进巷子。一队宪兵踢着正步走过,刺刀上挑着件血衣——正是保长昨日穿的绸褂。
“他供出了棺材铺老赵。”山口良子冷笑,“可惜晚了,那批磺胺今早己经到了南通。”
深夜,顾青阳在龙尾处缝上最后一针。金线忽然绷断,针尖扎进指腹。
“见血了。”周默存按住她的手,“不吉利,重绣吧。”
“血染的金龙才够劲。”顾青阳吮掉血珠,就着血渍在龙鳞上添了道暗纹,“让那帮畜生看看,中国女人的血能绣花,也能点火。”
染缸里的靛蓝水映着残月,蟠龙在布料上张牙舞爪。对街烟摊的汉奸打了个哈欠,浑然不知一匹裹着硝烟的和服正缓缓收针。
江风卷着裁缝铺的布角,蟠龙纹在夜色中若隐若现。顾青阳咬断最后一根线头,心想:这龙终究没能困在绸缎上——明日,它该腾空焚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