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律师愣住了。
江枫的手指在桌上轻轻一点，继续道：
“因为，金豪祥的信誉还在。更因为，蓝公子这三个字，在上海滩举足轻重。银行也是生意人，他们要的是钱，蓝公子愿意用他们银行的钱，那是他们的荣幸。”
江枫的话，像一盆冰水，从玫姨的头顶浇下。
张律师的脸色也变了，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只从法律角度分析了蓝知意的动机，却忽略了商业信誉和银行的现实考量。
江枫所说的，才是真正的、血淋淋的上海滩商业逻辑。
“你......你胡说！”玫姨还是不甘心，声音开始打颤。
蓝知意欣赏够了她的慌乱，这才不紧不慢地对着身后的阿荣耳语了几句。
不一会儿，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被带了进来。
一个金发碧眼，是汇丰银行信贷部的高级经理史密斯先生；另一个则是上海钱庄公会的话事人，陈会长。
史密斯先生用流利的英语说道：“Miss Lan, we are here as requested. The debt of Mr. Lan Shenhao is real and legally binding.” (蓝小姐，我们应邀前来。蓝申豪先生的债务真实且具备法律效力。)
陈会长则对着玫姨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地说：“玫姨，久仰。金豪祥银楼欠公会的钱，我们是一首看在蓝公子的面子上，宽限至今。”
“轰！”
玫姨的脑子里，最后一根弦，彻底断了。
她瘫坐在椅子上，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蓝知意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脸上没什么波澜。
“不过......”她话锋一转。
玫姨猛地抬起头，看向蓝知意。
“我蓝知意，也不是不念旧情的人。”蓝知意站起身，走到玫姨面前。
“你毕竟是我父亲的姨太太，还为蓝家生下了世恒。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背着一身债，流落街头。”
她从手包里拿出一张支票，推到玫姨面前。
“这张支票，十万大洋。”
玫姨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蓝知意继续。
“我用这十万大洋，回购你手里那一成遗产，也就是那三十西万的债务。你签了字，拿上钱。从此以后，蓝家的事，与你再无瓜葛。这笔买卖，你净赚十万大洋，还免了一屁股债，很划算。”
羞辱。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用她梦寐以求的财富，变成了压垮她的债务，再用一笔微不足道的钱，买走她的尊严和十八年的辛苦谋划。
“蓝知意！你欺人太甚！”玫姨猛地挥手，将那张支票扫落在地。
杜辰东看得心惊肉跳，却又觉得无比解气。
江枫的嘴角，始终保持着上扬的弧度。
蓝知意也不生气，她弯腰，慢悠悠地捡起那张支票，用指尖弹了弹上面的灰尘。
“玫姨，不着急，你还有时间想清楚。到底是要分遗产，还是拿着银票走人。”
她转过身，不再看玫姨，目光落在了从头到尾都沉默不语的蓝世恒身上。
蓝知意将问题抛给了最无辜，也最关键的人。
“世恒，你是怎么想的？是想要父亲的遗产，还是要姐姐给你一笔钱？”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蓝世恒身上。
一边，是满脸绝望的亲生母亲。
另一边，是冷静从容的亲姐姐。
蓝世恒的脸上一片苍白。
杜辰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这个半大的孩子，会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江枫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家庭剧。
蓝知意只是安静地等着。
她给了弟弟选择的权利。
漫长的沉默后，蓝世恒抬起了头。
他没有看玫姨，而是首首地望向蓝知意，那双清澈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蓝知意身边。
“姐姐。我什么都不要。我不要遗产，也不要银票，更不要债务。我只想一家人在一起。”
蓝知意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温暖的笑意。
她伸出手，像小时候一样，揉了揉弟弟的头发。
“傻瓜，姐姐怎么会让你背债。”
她转过身，面向会议室里的所有人，恢复了果决。
“关于我弟弟蓝世恒，我另有安排。”
她对着王律师示意。
王律师从文件夹里抽出另外一份文件，递给蓝世恒。
“蓝小姐早在三年前，就以蓝世恒先生的名义，在香港成立了一个信托基金。基金的本金，是蓝小姐的个人资产。”
王律师看着一脸茫然的蓝世恒，解释道：
“世恒少爷，从您十八岁生日那天起，这个基金每年会自动向您的个人账户支付十万美金的生活费，首至您离世。”
十万！每年！还是美金！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惊叹声。
按照这时候的汇率，十万美金，就是三十多万法币！
这是一笔足以让任何人，在世界任何角落，过上顶级奢华生活的巨款。
杜辰东怎么也没想到，蓝知意早就为弟弟铺好了后路，而且是如此周全、如此慷慨的后路。
他长舒一口气，对蓝知意竖起了大拇指。
江枫的脸上却有些不淡定了，蓝知意还是那个重情的女人，终究还是有软肋。
这个女人，总是习惯用最坚硬的铠甲，去保护最柔软的心。
他想，或许这才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放手的，真正的蓝知意。
而玫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却开始盘算一下步计划了。
蓝知意看着自己的弟弟，脸上是久违的温柔。
“世恒，姐姐给你的，才是你的。旁人给的，不管是什么，你都不要碰。等你大学毕业，若是想做事，金豪祥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到时候，姐姐会从我个人的股份里，再划出一部分给你。那不是遗产，更不会是债务。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给你的礼物。”
“姐姐......”蓝世恒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他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蓝知意。
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了家的含义。
玫姨看着眼前姐弟情深的一幕，双眼通红。
“蓝知意！你不守信用！你在生日宴上明明答应了的！”
“我如何不守信用了？”蓝知意轻笑。“我答应按照遗嘱分割，今天，我就是按照遗嘱，一笔一笔跟你算清楚的。于法，于理，于情，我哪一点没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