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古柏的投影斜斜切过石阶，香炉青烟缠绕。
白发少年正专注地用一把银刀剜着核桃，果壳有节奏的碎裂声在寂静中格外清脆，系统团子扒拉在那小筐核桃的筐沿上，加亮标注着那些内里核仁的核桃。
这把银制小刀还是施老爷子塞在包袱里的，甚是锋利，用来撬东西刚刚好。
无了和尚坐在李莲花对面，为李莲花细细诊脉。拨动念珠的手顿了顿，菩提子磕在黄杨木案上，惊了下门口啃着斋食的狐狸精。
“和尚，别诊了，都说了，我好多了。”李莲花把胳膊收回，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诊都诊了，问你事儿到底怎么样？”
“李施主是有好转的迹象，看来天无绝人之路。”无了和尚欣慰地看着李莲花，“只是碧茶之毒，堪称天下第一奇毒，李施主不要这样轻怠……”
“哎，和尚，你自从当了方丈说话怎么更加啰哩啰嗦？”
“我啰嗦？我原以为你想好了就会回来，哪成想一别三年，你连封信都不捎回来？什么狮魂、慧源，老衲一概不知！”
“脾气不要这么大嘛～我现在不是好好的？”李莲花忙笑着安抚道。
“当初老衲断你余命十年，如今你比老衲预想得要好很多，也是万幸，但碧茶之毒到底顽固，你既己来到普渡寺，何不前去百川院，老衲带你言明身份，集众人之力救你……”
一旁的绝音抓了一把撬好的核桃仁递给无了，就是眼神冷了些，一脸你补补脑子吧的神情，“老和尚，去百川院，让他再中一次毒吗？”
无了和尚叹了口气，缓缓道：“老衲也有所猜测，听闻云彼丘这三年来自闭于百川院，老衲猜想，他就是当年给李施主下毒之人。知李施主出事后，云彼丘后悔莫及，赶赴东海寻找数月未果，白院主找到他时，他竟无半分抵抗之意，被白院主一剑穿胸，幸好纪院主及时查明了，他确是受人蛊惑，并非真心要害人，这才派人将他救下。这些年来，云彼丘也算是画地为牢……”
无了和尚话音未落，少年突然手腕一翻，将无了和尚面前满满的茶水泼出半盏，随后又从壶中续了半盏，“我刚往这茶里投了毒，这碗毒茶，大师喝是不喝？你看我己经说明了，你若信我并非小人，心大的给喝了，你被毒死了，我也万分亏欠，打算一生荤素搭配惭悔己过，料想老和尚你一定原谅于我！”
李莲花拿起刚用来撬核桃的小刀，用刀柄拍了下少年的手，“莫要胡闹。”
说着将无了和尚面前的茶水同自己的换了个个儿，浅抿了一口茶水，“少师孩子心性，我知道和尚你是想让我放下……”
绝音冷哼了一声，打断道，“老和尚，我量你是好心，你说那么多废话也还全须全尾的坐这里呢。”
看无了和尚疑惑看向自己的眼神，李莲花笑了笑，“这便是我来普渡寺的第二件事，他是少师，我那把少师剑的剑灵。”
无了和尚面露惊异，但又迅速平静下来。在李莲花的眼神示意下，绝音扯下自己的玄铁面具，露出同李莲花，或者说更同李相夷格外相似的面容。
李莲花也递了把剥好的核桃给到无了和尚跟前，讨好地笑道：“我知你杂学颇丰，不知可曾见过有关剑灵的典籍，可知少师以何生灵？”
无了和尚道了句佛号，思索片刻，缓缓道：“名剑生灵，老衲也甚是惊异，但佛语有云，万物有灵，这自是李施主和少师剑的一段机缘。我观少师同李施主容貌甚为相似，所谓由心生故，种种法生，少师生灵应当由你为因，无需问我。”
无了和尚顿了顿，继续道：“老衲料想你体能生机复苏，应当是少师小施主帮的忙。观其天性纯然，物似其主，你更该好好活着，由执受故，器界生觉，听闻东海大战少师剑坠于东海，他生灵便寻到你，应是他心中所执，你寻老衲问少师何以生灵，不如问他，也不如问己。”
“我都说过了，你死了，少师剑断。”绝音又分了一把核桃给李莲花，一脸“补补脑子吧”，道，“我能让你活，你想活就活，若是万一脑子不清楚，以后想死，自刎都得给我用少师剑来刎。”
系统团子小胖手插腰，不，它也没腰，它就那么小胖手“霸气”插着，“对，刎颈没机会的！让刎颈滚一边去！”
“还有你，老和尚，我能救他，多吃点核桃吧。”绝音不客气的白了眼无了和尚，“等百川院那群救？等到李莲花尸体都凉了，他们可能会去抢他的尸骨去供奉。”
核桃都分完了，李莲花很自觉地拿着银刀接着撬核桃，弱弱说道，“我死了是打算葬我师傅身边来着。”
系统团子弱弱补充道，“李莲花还想和他师兄一边一个呢～”
“闭嘴吧！”绝音一掌拍了一个核桃，丢给了李莲花面前的核桃仁堆，一个个的，都得补补脑子！
又扭头对无了和尚说道，“你看，李莲花也认同，他死都不死在百川院的地界儿。他宽宏大量，非为自己放不下胸怀，他不在意。那来论一论我的，少师剑坠东海暗无天日三年，便是旁人一句放下便可了结的？”
绝音将少师剑拍于桌案上，继续道：“老和尚，你以为原谅、放下便是放过自己，我以为斩断未尝不是。”
若是说李莲花自己的恨，李莲花可阻止少师说下去，因为没甚意思，但是他不能让少师不恨，不说。
“我听说你们佛门常讲佛祖割肉喂鹰，那也是他自己悟自己选，悟也是他修行修心的过程，若佛祖还没喂，旁的佛陀便嚷嚷道，你赶紧喂吧，喂完修成正果，我道那佛陀是邪僧。老和尚，苦主愿如何便如何，你劝人放下，我劝你放下你的所谓放下。”
“你说云彼丘受人蛊惑，非真心要害人，可东海之战，乃生死之战，哪怕李莲花内力受阻一瞬，便可能是死劫难逃，我也得主死剑断。云彼丘素有‘美诸葛’之称，纪白石三人也不是初出茅庐、没同人对战过的无知小儿，仅他不知下的是碧茶之毒，便可被轻易谅解吗？”
“况云彼丘所谓的画地为牢，于我看来便是个笑话，好一个画地为牢。他可曾有自陈罪状，向天下人坦白自己下毒的卑劣行径吗？没有。他有日日遭受毒药折磨，痛苦难眠吗？没有。他有被困在暗无天日的无望之地吗？没有。
他依旧当着他风光无限的百川院二院长，百川院大大小小的密报每日恭恭敬敬送至案头，他仍然接受着继承了李相夷创立的西顾门的荫泽的百川院的供奉。”
李莲花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吃个核桃吧。
“你说他己有忏悔？若我扯了面具，说我是少师剑灵，由你作证，我杀上百川院，言明要为主报仇……"绝音喉间发出冷笑，“你说是那位'画地为牢'的云院主，是会横剑自刎，还是百川院众，会将我团团围住，道我是妖孽？”
无了和尚的佛珠落地。
“是老衲着相了。”无了和尚弯腰拾起滚落脚边的佛珠，僧衣擦过李莲花垂落的衣袖，论此方事，非僧衣无垢，是莲华本无尘，“菩提只向心觅， 何劳向外求玄？”
无了原觉当年之事一环扣一环，总得有人先放下，可何需劝他人先放下，自己放下，才是放下。
远处传来沙弥扫落叶的声响，竹帚划过青石板的韵律，恰似少师剑当年破开东海波涛的沙沙声，少师是剑，斩断才是放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