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底压着的紫参丹微微泛苦，李莲花刚想起身，却在师娘斜睨的目光下，乖乖缩了回去。
师娘按着他腕脉的指腹有剑茧，内力却暖如春溪，游走过经脉时激起细密刺痛。
瞥了眼眼前人反应，师娘突然翻掌拍向李莲花后背，激得李莲花本能绷紧了肩背。
“还知道怕？”师娘冷笑一声，最后一道内力输入，护住心脉，“不是很有自信吗？折腾得自己差点入障？“
“师娘……”
“还有，这几年你的底子到底有些亏空，虽和你之前的伤和毒相比，是不算什么大事，但你就乱糊弄？”说着，一碗滚烫的汤药突地抵到李莲花唇边，白瓷碗沿凝着水珠，李莲花忙抬起双手去接，只听师娘冷声道，“端好，喝完，不能吃糖，抹了药性。”
说罢，师娘又转过身，低头去添床边小几上的安息香，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能睡着就睡，睡不着也别乱想。你呀，就是脑子太聪明了，但人又太傻。小少师把大大小小事情都和我说了，别什么都自己扛着，我还没死呢，你就敢愣是自己在外面硬撑着不回来！天大的事，你都得回家吧？！”
“师娘～”李莲花伸手扯住师娘袖子。
“别，别搁这撒娇，不是长大了，心野了吗？不是能担事了吗？”说着，师娘转身拍了下李莲花手背，就轻轻地拍了下，虽还一脸生气的模样，声音却不自觉地放轻，终是忍不住道了句，“瘦了。”
突地，岑婆怕自己忍不住在小徒弟面前落泪，刷的站起身，“小少师，你好好看着，我去厨房看看火。”
“好的师娘。”蹲在幔帐后面碾药的少年，这才探出脑袋，乖乖应了一声。
空气有些安静，碾药声一顿，李莲花听到幔帐后，少年声音小小的，“我以后不自作主张了。”
李莲花轻轻地无声地叹了口气，“过来吧，躲着干什么，怕我打你？”
少年抱着青玉钵，乖乖坐在床头小凳上，老实主动交待：“我故意翻单孤刀的房间的，我想让你知道。”
李莲花低头认真理着压皱了的袖子，看不清神色，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我故意装乖。”
李莲花悄悄挑了下眉，依旧只是“嗯”了一声。
“我在师娘那告你的状，说单孤刀坏话。”少年又憋出来一句，但还是忍不住补充道，“他本来就是坏的。”
李莲花嘴角有点忍不住微微上扬，却还是“嗯”了一声，“还有呢？”
“我使唤笛飞声，让他去一品坟，让他找观音垂泪和摩罗鼎。”
“嗯？”李莲花诧异抬头。
“反正我突然就记得了一些的……反正，笛飞声他是我们一伙的，他得不能拖后腿。”少年认认真真，有点嫌弃，“观音垂泪在尸体嘴里的珠子里，我给你找更好的。”
小废物团子现在还没扫到忘川花，但赶紧跳着举手，“对！对！”
李莲花着实没想到，随便诈一诈，小剑灵真给他来了把大的。
“罗摩鼎呢？是南胤的？鼎……是练痋虫的东西？”
少年点点头，“嗯，反正万圣道他们想要，那就让他们得不到！”
那副恶劣的小魔星的样子，让李莲花手又很痒，想打。
但是，算了，今天是真吓到孩子了。
不对，一品坟？
“一品坟…是芳玑王和萱妃的墓？”李莲花眼睛睁大，手忍不住“啪”地拍了一下。
少年捂着胳膊，委委屈屈回道，“是啊。”
这真是个活祖宗，居然让人去挖他祖坟，还敢是啊是啊！
“你打什么孩子，你不能好好说话！”岑婆端着热腾腾的松子糕，刚一脚踏进房间，就正好瞧见小徒弟抽他的小剑灵。
还怎么好好说，这祖宗都敢去让人挖他祖坟了，但他还不能告诉师娘。
“少师，过来吃松子糕。”岑婆将甜香甜香的松子糕远远放在桌案上，“相夷小时候最爱吃了。”
这是师娘来了吗，这是这祖宗的底气来了！
李莲花望着故意放远的松子糕，道：“师娘，你不能……”
“不能什么不能，你待会还有碗药，滋补的，得空腹。而且你这么大了，你好意思抢小孩吃的？”
“我年岁也不大啊。”李莲花忍不住大声道。
“那……小少师，吃饱了，就留一块给相夷啊～”师娘说完，又转身走了。
李莲花瞥了一眼还在乖巧点头的少年，可劲装吧，这小祖宗根本就不用吃东西，他只有喜欢，不喜欢，他就没吃饱的概念！
李莲花就这么一碗接一碗的苦药，硬灌了三天，终于要走了。
还是第二天少师去山下把狐狸精和鸽子给带上来，李莲花才感觉自己家庭地位有所上升，或者至少不是垫底？或者一起垫底？
他总不至于比狐狸精还……
“这是给狐狸精的肉干，回头记得晒晒，别放潮了。”
“好～”
“这是你的松子糕，不要贪嘴，你不会做饭不要紧，你让相夷给你蒸下，热热再吃。”
“好～”
“我要不还是收拾一下，过两天追上你们。”
“好呀！”
“师娘，不用！能解决！”李莲花一把捂着少年的嘴。
“我去清理门户，你拦着我干什么？！”
“师娘，西顾门五十八名兄弟的账，我作为门主，我该算清；南胤人聚集造反之事，我作为南胤后人，我该按下；诈死算计，叛我之义，我作为师弟，是我该讨。”李莲花眼神平静，锐气隐于眸间，多了些剑锋入鞘的稳，如今气质圆融，一行一步间莫名让岑婆有些骇然，这是剑客的突破之境。
岑婆点点头，她不阻他，也不点破。她习武多年，自是知道此间玄妙，登顶之路，旁人不需置喙。
岑婆转身，轻轻拍了拍一旁少年的头，温柔地说道：“我明个儿就养鸽子，你的小鸽子我照顾着，有事我会给西顾门那位孙婆婆寄信的。等师娘训好了鸽子，就托人送给你，常给我寄信知道吗？”
只见少年展颜一笑，大声道：“好！”
岑婆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少年的小脸，也跟着笑了。
李莲花无奈闭眼，拍了下脑门。
岑婆站在门前，远远看二人下山的背影。小的那个背着给他们备的东西，高兴地蹦跶着，大的走着走着，抬手敲了一下小的脑袋。
岑婆不禁想起当年单孤刀带着相夷下山的时候，她也是这般远远看着。她晃晃脑袋，散去那些记忆。
相夷是怕她难受，她心里明白。她的性子历来爱憎分明，她的恨会刻骨铭心，难过亦是。
岑婆笑笑，少师和相夷很像，若是相显还在，两兄弟大概也是这般下山的情景吧，相夷在努力学着成为他心中兄长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