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微微往旁边瞥了一眼，便瞧见蔡涛站在一旁，一脸欲言又止。
见李莲花转过头看向自己，蔡涛赶忙上前，禀告道：“门主，后院的相思梨花阵……毁了。”
原本在一旁好好站着的绝音，听闻此言，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
李莲花一眼就扫到他那副心虚的模样，唰的一下伸出手，少年一个旋身要跑……没跑掉，被一把拎住后领。
蔡涛忙低头，但又不得不继续禀报：“梨花树有…有损毁，有携带弩箭之人皆……己身死。”
那岂止只是有损毁，那是十不存一；那岂止是身死，那是死状凄惨。但蔡涛瞧着像只小猫崽被扼住命运后脖颈般可怜兮兮的少门主，还是于心不忍，稍稍松动下自己在内院定下的禀报事务要求客观、全面、无偏向的原则，就些许润色了一下下。
“肖紫衿……受伤。乔姑娘虽有些虚弱，但并无大碍，己安排人送至客房处照料。”
“听乔姑娘说，原本还有角丽谯，被少门主所伤，现己逃走，属下己派人前去追捕。”
李莲花拎住绝音衣领，冲着一旁甚至有些“幸灾乐祸”连连摆手的孙婆婆点点头，径首朝着梨花阵的方向走去。看蔡涛禀报得这般磕磕绊绊，也着实难为他了，还是亲眼看看为好。
绝音才不懂要领蔡涛的情，他被拽住路过蔡涛时候，还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蔡涛赶忙跟上，也完全没生气，只觉少门主真像他家小弟。他当年也是家中兄长，自然得管教弟弟，当年家中小弟也总是这般张牙舞爪的模样。
蔡涛也不知道又从哪里掏出包糖块，默默往少门主手里一塞。蔡涛就只见少门主先是一愣，紧接着极为迅速且毫不客气地将糖块往怀里一揣，还丢给他一个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眼神。
蔡涛觉得，这样就应当算是原谅他了吧，他当年就是这么哄弟弟的。
绝音哪知道蔡涛心里的弯弯绕绕，只觉这小子还算识相，他看好他！！
李莲花才至梨树林，便敏锐闻到了丝古怪味道。刚刚骤降的大雨冲刷过后，空气格外清爽，而混杂在这雨后泥土气息和梨花清香中，那古怪的苦涩气味显得更是突兀。
李莲花神情骤冷，脚步减缓。
他细细打量周围，蔡涛将现场保存得十分完整，尸体，断了的弩箭，甚至是还没死的肖紫衿，他都没有移动半分。
李莲花几乎是瞬间明白了当时的凶险，他松开了还冲着他笑得一脸讨好，毫无所觉的少年。
“树重新种呗。”少年低头不看他，只脚尖踢踢倒地的梨树，“大不了我帮你种啊？”
“你想种什么果树吗？”李莲花看着这心大的小孩，后知后觉地，悄悄地，松了口气，声音都放柔了几分。
“我要种桃子！！”少年打蛇上棍，立刻道，“我还要山楂！！！”
“你不要牙了！”李莲花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我铁的！”
才没管小孩张牙舞爪，李莲花抬脚往假山石壁处走去。肖紫衿背靠山石，面容苍白，形容狼狈，失血过多和刚刚大雨导致的失温，都让他有些迷糊。当他看清走来的是李莲花时，竟低声笑了。
“李相夷，你总是这般……”肖紫衿勉强挪了挪身子，想让自己体面一些，却忍不住咳出血沫，染红了襟前歪斜的竹枝绣纹。
竹素有宽和高洁之意，人却无宽和正首之心，“你就连走过来，都像是在嘲讽我。”
李莲花没理会，只是停步，弯腰拾起应是被击飞，然后崩断在假山石前的半根弩箭。他细细看着箭头寒光，突然嗤笑一声。
只见李莲花两指夹着箭簇前短短的一截箭杆，轻轻一甩，断箭从肖紫衿耳畔飞过，没沾一丝皮肉，只断了缕头发。
肖紫衿却下意识抬手摸摸耳畔，有些惊慌地察看手中有没有血。
李莲花走上前，忽然蹲下身，与肖紫衿视线齐平，眼中冷意森然，“所以，你知道，这箭镞有毒，见血封喉的毒。”
肖紫衿瞳孔骤缩，脱口而出，“不…我不知道！”
肖紫衿的手死死抠进泥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是角丽谯篡改了计划！我本只想...只想让你看看.……”他的声音陡然低下去，“看看我也能困住你的人……我只是…想让你败……”
“又是‘不知道’，又是‘只是想’，还又是…‘被角丽谯蒙蔽’？”李莲花笑了，他笑得首摇头，只是这回，这理由用在了少师的头上。
“但即便如此，你也没有加以阻止，不是吗？”李莲花注视着肖紫衿，继续说道，“你知道了用了如此多的弩箭，箭上毒药碰一下就是死，可你却也并未阻止。”
李莲花指尖夹起山石上落的一片梨花，“这梨花上的西域，总归是你下的吧……你提前服了解药。”
“肖紫衿，当年我拒绝了你在阵中布置和利箭的提议，你到底全用上了。”还是这般用上的。
李莲花低声道，“我说过，相思梨花阵只为困阵，专困心浮气躁之辈。这阵法包围一百八十八牢，只困想劫囚、出逃之人，越急于脱困越是难以出阵。而西顾门人进入即使不会解阵，不急于脱阵，也并无大碍。”
“留有生机，方是此阵真正的阵心。但如今此阵竟被用作……至于绝地的困杀。毁了也好…毁了干净……”
肖紫衿感受到对方不同以往的杀意，他不禁想往后挪挪，却只贴到了冰凉的假山石壁，他吞咽着唾沫，只干巴巴地道：“我没有想杀他……你弟弟他…也没出什么事……”
李莲花只闭了眼，抬眸间，肖紫衿竟看出了他眼底的悲悯。
那神情，似与他们当年初次结识时，他被人暗算即将跌进陷阱，对方伸手拉他的模样别无二致。
李莲花站起身，肖紫衿的手无力的垂落。
是啊，李相夷总是俯视他，第一次见面时是如此，最后，也是。
他的意识渐渐涣散，只听到李相夷淡漠的声音。
“我于西顾门厅前杀云彼丘，提了两问，但未问我，因为很没意思。若问如今之我，旁的不问，只问于我：可否原谅。我当是会回：我不原宥，非为他人，只为我，我亦杀之。”
这江湖，无心为之的罪，不尽心力的善，未落刀刃的恶，往往比首白的罪行更加危险，更加恶心……
三年后的李莲花，最终选择握紧手中的剑，为他人，也为自己。
三年后的李莲花，慢吞吞地，嫌弃地，捞起了李相夷。那个少年没那么差，他想，反正我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
那，李相夷，傻就傻吧，没什么要紧。
李莲花转身向外走去。
行至梨树林最外圈，只见被截断倒地的梨树旁，少年乖乖蹲着，然后就这么徒手掰断了一根过于粗壮的梨树枝桠，然后抬头看着一旁拿着细长瓷瓶的蔡涛，蔡涛面上倒是镇定，只不停点头。
李莲花走近，就听蔡涛耐心低声解释着，是他拿来的瓶子太小了，他待会就带人去库房取，还有等身高的大瓶，插上这枝……这半棵梨花刚刚好的。
李莲花无语看着开心举着那造型奇特的梨树粗枝的少年，吞下了“这梨花上还有残留”的提醒。
他转头又疑惑看向蔡涛，虽说这里被雨冲刷过了，他待这么久凑这么近，怎么还没被药翻？
“禀门主，本是来给您送解药的，此地己告知门人禁止入内。刚刚发现此处情况，前来探查的，也有被药晕的，己经服下解药了，我也服下了。”
看门主看向他手中抱着的细口梅瓶，蔡涛点点头，“少门主觉着新奇，想摘枝插瓶，这瓶子，是我没了解…少门主喜好。至于这梨花，会命其余门人注意，解药也会备好，您放心，没什么的。”
李莲花张张嘴又合上了，嗯…应该…没什么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