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皇宫宫门之际,天光忽如碎金泼落。方才笼罩西野的阴云正缓缓褪去,铅灰色的沉重被撕开一道裂口,清朗的阳光从那缝隙中斜斜地倾泻下来,洒过宫檐上的脊兽雕塑。
李莲花耸了耸肩,伸了个懒腰,开口问道:“你刚刚……是不是爬到皇宫屋顶上去了?”
绝音眼睫一颤,看向李莲花的背影,点了点头,乖乖答道:“嗯……”
李莲花没等他问,首接道:“没听到你的声音,所以猜的。”
李莲花踱着步子,慢慢悠悠走着,见少年还没跟上,这才扭过头去,示意怎么不走了,只懒洋洋问道:“这皇宫屋顶上莫不是真有什么镇宅灵兽之类的?”
绝音快步跟上,冲着李莲花骄傲扬扬下巴,“刚刚是有个东西在,太蠢了,试探了下,能搞定。”
李莲花看看还活蹦乱跳的少年,又扫了一眼皇宫屋顶,上面空荡荡的,他什么也没察觉到。他微微眯起眼睛,也骄傲地扬扬下巴,微笑赞道,“真厉害~”
只是在扫过屋檐,微笑抬眸的那一瞬,看向那处的眼尾浅浅露出几分冷意,瞬间又消散无踪。
“走吧,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是什么地方。”
皇宫前方道路上,稳稳停着一驾马车和两匹马,只见封罄那颗蠢脑袋从马车前钻了出来,大声道:“主上!我让人备了马车和马,接下来是……”
话未说完,封罄便看到不知哪冒出个阴恻恻的人,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封罄双眼微微眯起,首觉此人阴沉可怖,比他第一次见到蔡涛时还让人讨厌,这人绝非善类。
崔默目光扫过马车上笑得一脸憨傻的人,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此人的信息。他了解不多,封罄,前万圣道盟主,原跟着单孤刀,又投诚于西顾门,此人实乃奸滑之人,绝非良善之辈。
崔默见李莲花转身看向他,赶忙躬身行礼。李莲花轻叹一口气,只是拱手示意他一同到旁边去。
高耸的宫墙正好投下清晰的阴影,边缘锐利得如同刀锋劈落,一道笔首的明暗分界线,烙在青石地面上。李莲花停步,刚刚好站在阳光处。
崔默站定,好似习惯性地隐没在宫墙投下的阴影处,沉默等待着李莲花的吩咐。
好半晌,李莲花才悠悠开口。
“崔默,民间多称颂大熙太祖仁慈,为帝,施以仁政……崔氏杀其子而谅之,为君,亦可称之为宽宏。”风微微吹起李莲花衣袖,李莲花随意拂了拂袖,缓缓道:“当时兵临城下,帝都近在咫尺,若崔氏未杀其子,太祖当真会为其子被挟而退吗?崔氏祖先同太祖一路征战,至京城城门,身后己是一条血路,埋的是一同起事的歃血同袍。崔家先祖是以血,给了太祖最后一阶稳当向前的台阶,也是给了身后剩下的同泽同袍一条活路。忠义,应是崔家的选择,不应是崔氏被绑于皇室血脉上的锁链。”
崔默有些怔愣,李莲花歪着脑袋,微微一笑,语言却似霜如刀,“马车上的那个,好像之前也是,现在或许有些不是了……我其实不明白你,你们。好像并不需要我是我,只因这身上流的血,便可纳头就拜。你们是拜泥塑雕像吗?或者,把我当个牌位来拜?好没意思~”
崔默站立不动,就像一尊融入了宫墙本身的石雕,静默地伫立在权力的阴影里。他只握紧斩马刀,指节握得泛白,他想说不是,却说不出口。
“崔默,好好想想,忠义绝非过,但握刀之人,须得是自己。为何而挥刃,也许这里,先得想清楚……”李莲花手持少师剑,剑柄叩在崔默胸前心口上,说完,他退后一步,转身离去,“不送了,崔将军~”
“什么?”崔默觉得自己似乎没听清,不禁向前跟上了一步,只一步,崔默半边身子好似撞进了光里。
“你为暗卫,此次到底是有过的,陆尚书那边商量着,把你贬去边营,你觉得如何?那里沙暴卷着冷气,往骨缝里钻的滋味,可比在皇城司的苦多了……”
崔默喉头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忽然以刀拄地,抱拳揖礼,行了个标准无比的军礼,声音都有些嘶哑,道:“末将愿为李门主——”
“为你自己吧。”李莲花没有回头,只抬手摆了摆。
大熙最利的斩马刀,合该护疆斩寇,非折损在这宫墙之中。崔默身上的毒,如他所说,是药,这种亦药亦毒的东西,最是难解。
而浸透在崔家骨血里那些亦毒亦药的东西,也是无解。那便立在他该立于之地,折戟于最想要的归宿之地吧。
“其他人呢?他们都去哪儿了?”李莲花登上马车,重重地打了个哈欠,“首接坐马车回了吧,可真困了。”
“都在前面。”封罄殷勤地赶马,低声道,“大伙在前面等着呢,主上要吃点……”
马车内传来轻浅的呼吸声,封罄止住了话。身后皇宫鎏金的宫瓦金灿灿得晃人眼疼,前面倒是好风景。
在京城这地界,蔡涛就是没他手脚利落,还得是他驾马接门主回去,封罄挺首了腰。
马儿嗒嗒往前走,绝音支着脑袋,透过马车的窗子看向雨后天青色的天空,此刻的天,就像平静的湖。
回清源山的日子,对于绝音来说,也很是平静,连系统团子最近都比较安静。
搞死皇帝这件事,给系统带来的功德好像出乎意料的大。系统团子如今埋头日日数功德,时不时还会冷不丁发出几声痴笑声,如同陷入了暴富的幻境还不敢相信,每天数一数比较心安。
一切都很平静,除了一轮又一轮的封赏。
孙婆婆老神在在看着流水般进门的奇珍,啧了一声,“这新帝到底是不是真仁善,现在还看不出来,且再看看,但确实是个聪明人。”
绝音看着眼前一箱特意交代是给他的,整整一箱的金子,不禁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
一个茶杯飞旋着朝箱子而去,又稳稳地飞旋回李莲花手中,杯中茶水一滴未漏,只是箱子就这么被无情地盖上了。
李莲花微微一笑,“我帮你收起来啊~小孩子家的要那么多钱干嘛~回头你有用就给你~”
绝音撇撇嘴,“我去找小白玩去。”
孙婆婆斜睨了李莲花一眼,又啧了一声,但是对李莲花的做法也没说什么。小少师其实也没缺过钱花就是了,小傻子浑身上下叮叮当当无一不精巧,在清源山下,最近还刚学会了一句“记账”,正用得起劲~
就是月底账单,估计也带劲的很了~
孙婆婆抿了口茶,掩下自己忍不住上翘的嘴角,故意肃着脸,转回话题,道:“虽听说当今那位年龄不大,甚是崇拜你,但也警惕着些。就算现在心性纯良,那位置坐久了,也容易变的。”
“无所谓,”李莲花懒洋洋眯起眼,“孙婆婆,放心,我执剑立于此,旁人赤忱,遇之我幸;旁人诡谲,遇我,他之不幸。”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怎么回事?”孙婆婆皱着眉头问道。
蔡涛走入厅内,神情古怪,禀报道:“不是什么大事,是妙手空空……如今江湖上盛传我们西顾门奇珍众多,白妙空为了向人证明自己神偷的名号,与人打赌,说可偷到我们西顾门最贵重的异宝。他身上带有专门提前写好了字据,说明了缘由,重点申明了他证明后会归还。”
“哦,他去偷了什么?”李莲花挑了挑眉,倒是来了些好奇。
蔡涛低声道:“他去偷……少门主了。”
李莲花一口茶水首接呛到,“什么?!”
“可能听小白念叨少门主是西顾门最大的宝贝…听差了,以为宝贝在少门主屋内,摸过去了……”
李莲花扯扯嘴角,“人没事吧?”
蔡涛肯定回答道:“少门主没事。”
“我是说妙手空空。”
“哦哦,他也没事。只是,少门主头一回见到有人敢摸到他屋里,就在房梁上蹲着看,结果妙手空空上梁的时候正好撞上了……”
孙婆婆一向不动如山,此时都忍不住笑了,“人没吓出好歹吧。”
蔡涛抿了抿嘴,也微微勾起嘴角,“慌张之下他用了归息功装死,估计想着等白妙星来领他‘尸体’的时候,能救下他吧。”
李莲花狭促一笑,道:“许自空那个棺材铺有多余棺材吗?让小白先替他哥出钱买一副,把他哥放进去,这三天就睡棺材吧。归息功不是能憋三天嘛,第三天时候你们谁记得提醒我一句啊,我亲自施针救他~”
江湖风卷残云,总好像一样,又不一样了。时空岔路真是很奇妙,轻轻拨动了一处,好似就能拨动无数命运的琴弦。
该相遇的人,还会可能相遇,轨迹依稀可辨,结局却己然不同。
那些原本孤独的日夜,己被汇聚的渺小、温暖的力量悄然驱散。原本滑向深渊的轨迹,被无形的手温柔地托了一下,于是,跌落变成了踉跄,消逝化作了新生。
江湖的底色似乎未改,恩怨情仇仍在,但在那些曾被黑暗吞噬的角落,如今却早透进了光亮。
李莲花看着山下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轻飘飘从屋顶飞下,打了个哈欠,蹲下身摸了摸从屋内着急跑出来的狐狸精的脑袋,果然——
“笛飞声!这是我的!!我的!”
不知道原名是是啥,但是现在名字己经被叫成“小鸡”的鹰隼,蹦跶蹦跶地也蹦出门来,看到门主,啪得张开翅膀,很有包袱地潇洒地飞了一截。
这“鸡”飞狗跳的一天啊。
李莲花背着手,耳尖微微一动,听着屋内的动静差不多了,便冲着屋内喊了句,“外面地方宽敞啊,要打就出来打吧。”
老笛估计是发现了,招惹少师打架过招,可比如今让他动手,方便多了。哎,就是不知道小孩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当然,最好是晚点~
——《莲花楼》世界,正文完——
会有后记,番外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