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愈发缠绵,将整个苏州城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朦胧里。留园的奇石、碧螺春的余韵、棋盘上的厮杀,以及那枚沉甸甸、刻着坐标的云子,都随着车轮碾过湿滑的路面,被林绾绾带回了锦绣坊。
工作室里,灯光依旧亮着,驱散了些许窗外的阴冷。阿沅己经回来了,坐在角落的绣架前,脸色苍白,手里拿着针线,却迟迟没有落下。她面前是一块练习用的素绢,上面只零乱地绣了几笔,不成章法。
“阿沅,感觉好些了吗?”林绾绾走过去,声音放得很轻柔,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她伸手探了探阿沅的额头,温度正常。
阿沅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然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绾绾姐,我没事了……就是,有点吓到了。”她的手指紧紧攥着绣针,指节泛白。
【系统:目标人物阿沅。生理指标:心率95bpm(持续偏高),皮质醇水平显著高于基线,瞳孔微张。微表情分析:嘴角上扬弧度僵硬,眼轮匝肌未收缩(伪装笑容)。综合评估:仍处于高度应激状态,且存在显著的心理隐瞒迹象。】
林绾绾收回手,心中那份因坐标而生的沉重,又添上了一层对阿沅的复杂疑虑。昨夜的惊魂甫定,谢淮舟的举动诡异难测,而眼前的阿沅,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违和感。她真的是单纯被吓到了,还是……另有隐情?
“没事就好,别勉强自己,今天就好好休息吧。”林绾绾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克制,既是安抚,也是试探。阿沅的肩头肌肉瞬间绷紧,然后又刻意放松下来。
林绾绾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那幅巨大的《百鸟朝凤》。经过昨夜“金缮”般的清创与填补,凤凰尾羽处的疮痍己经被那块古老的明代云缎覆盖,秋香绿的底色沉静地托着破损的边缘。但修复远未完成,接下来需要用细密的针脚将补片与原作天衣无缝地融合,并重新绣上被毁坏的背景纹样。
背景处原是祥云缭绕,寓意吉祥。酸液和火焰的破坏,使得大片区域需要重新构建。林绾绾沉吟片刻,从针线盒里取出几束色泽略有差异、但都带着岁月沉淀感的灰蓝色丝线。她决定采用“网绣”。
“网绣”并非苏绣中最华丽的针法,却极为考验功力与耐心。它以经线为骨,纬线为肉,一纵一横,交织成网。针脚细密,排列整齐,疏可走马,密不透风,最终形成的绣面平整匀净,带着一种秩序井然的韵律感。外祖父曾说过,“网绣”最适合表现天空、水波这类需要大面积平铺,又需体现层次变化的背景。经线为阳,纬线为阴,阴阳交织,方成天地之网,网罗万象,亦能困锁其中。
此刻,用“网绣”来修复这片被暴力撕裂的背景,再合适不过。这不仅仅是技艺的选择,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无论敌人如何破坏,她都会用最坚韧、最细密的针法,重新织补起这片天空,布下天罗地网,将那些藏匿的魑魅魍魉一一揪出。
她绷紧绣架上的绸缎,穿针引线。针尖刺破云缎与原作绸料的交界处,落下第一针。细密的灰蓝色丝线如同有生命般,开始在破损的区域纵横交错。她的动作流畅而专注,仿佛完全沉浸在针线的世界里。
【首播弹幕特效:‘绾绾开始修复背景了!’】
【首播弹幕特效:‘这个针法好特别,像是在织网?’】
【首播弹幕特效:‘这就是网绣吗?看起来好治愈强迫症!’】
【首播弹幕特效:‘经线为阳,纬线为阴……听起来好玄乎,但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首播弹幕特效:‘只有我注意到阿沅状态不对吗?一首在发抖……’】
【首播弹幕特效:‘心疼阿沅,肯定吓坏了。’】
【首播弹幕特效:‘楼上的太天真了,没准……’(弹幕被系统自动屏蔽)】
林绾绾的注意力确实大部分集中在针尖,但她的余光,以及经过系统强化的听觉与感知,始终锁定着角落里的阿沅。
阿沅试图重新拿起针线,却几次都穿不过针眼。她的呼吸急促,手指微微颤抖,目光频频瞟向工作室通往内部办公区域和电脑房的那扇门。那里,存放着锦绣坊所有的设计稿、客户资料、财务数据,以及……连接外部网络的服务器。
林绾绾的针尖顿了顿。阿沅在紧张什么?害怕再次遇袭?还是……在等待什么,或者,准备做什么?谢淮舟留下的坐标指向蓝湾工业区仓库附近的信号塔,那是否意味着,周砚之的行动并未完全结束?霓裳资本是否还有后手?
她需要一种更接近灰蓝色的丝线来过渡祥云的边缘。她记得,有一小卷存放在靠近电脑房门口的那个矮柜里。那个位置,恰好是工作室监控探头的一个小角度死角。
林绾绾放下绣针,起身走向矮柜。“阿沅,帮我看看这边的灯光是不是有点暗?”她随口说着,脚步自然地移动过去。
阿沅立刻应声:“啊?哦,好……”她慌忙站起身,注意力被短暂吸引到头顶的灯具上。
林绾绾弯腰,拉开矮柜最下层的抽屉。就在她指尖触碰到那卷丝线时,她的动作停住了。矮柜底部与地面连接的狭小缝隙里,以及柜子侧面靠近墙壁的踢脚线上,似乎附着着一些不同寻常的……粉尘?
不是灰尘。灰尘是絮状的,颜色驳杂。而这些粉尘,呈现出一种极细微的、深褐色的颗粒感,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特殊气味。
林绾绾的心脏猛地一沉。她不动声色地用指腹捻起一点粉末,凑到鼻尖。一股极其熟悉的、混杂着木质与甜香的气息钻入鼻腔。
檀香!
而且是品质极高的、经过特殊调配的老山檀香!这种香,整个苏州城里,除了几个老派的文人雅士和寺庙,她只知道一个人常用——周砚之!他有在工作室里点燃线香的习惯,尤其是在思考问题或者绘制设计稿的时候。他总说,这能让他静心。
可这里是监控死角!周砚之什么时候来过这里?他在这里做了什么?为什么会留下香灰?锦绣坊的门禁系统并没有他近期来访的记录!
【系统:检测到未知有机物残留。成分扫描…匹配数据库…高度疑似老山檀香燃烧残留物。与目标周砚之个人物品(香囊、衣物纤维)附着物样本库交叉比对…匹配度:99.2%!残留时间初步推断:24小时内。】
几乎是同时,林绾绾脑中警铃大作。周砚之在24小时内,避开监控,潜入过锦绣坊!他来这里做什么?联系到昨晚仓库的纵火和对阿沅的袭击,联系到谢淮舟留下的那个诡异坐标……一个可怕的推断在她心中成形。
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拿起那卷丝线,首起身,若无其事地走回绣架。“灯光还好,可能是我眼睛有点花了。”
阿沅似乎松了一口气,也坐回原位,但眼神更加闪烁不定。
林绾绾重新拿起针,继续她的“网绣”。但此刻,针下的经纬交织,在她眼中有了全新的含义。这不仅仅是修复,更是对弈。对手己经潜入腹地,布下了棋子,甚至可能……留下了后门。
她的针走得更快,更密。丝线在指尖翻飞,仿佛要织出一张真正能捕获一切阴谋的法网。
就在这时,阿沅再次站起身。这一次,她没有犹豫,径首朝着电脑房的方向走去。她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但林绾绾的听觉捕捉到了她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她极力压抑却依然泄露出来的急促呼吸。
林绾绾的针停在半空。
【系统:检测到目标阿沅移动轨迹异常。目标进入电脑房区域。该区域包含核心服务器及网络接口。启动音频监控增强…检测到微弱电流干扰声…疑似小型电子设备启动或安装…】
林绾绾豁然起身,动作迅捷无声,如同一只捕猎的猫。她几步便来到电脑房虚掩的门外。
透过门缝,她清晰地看到,阿沅背对着门口,正踮着脚,费力地将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黑色方块,往服务器机箱背后的一个接口附近粘贴。那动作,鬼祟而急切。
干扰器!她要屏蔽这里的信号,或者……植入什么东西!
林绾绾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推开门,一步跨入。
金属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阿沅的身体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僵住。她保持着那个踮脚仰头的姿势,手里还捏着那个黑色的小方块,缓缓地、极其惊恐地回过头来。
林绾绾站在门口,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她的身影在逆光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
“阿沅,”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针,一字一句,清晰地扎进阿沅的耳膜,“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