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凄厉、撕裂一切的警笛声,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废弃工厂厚厚的墙壁和狂暴的雨幕,如同无数把冰冷的钢刀,狠狠扎进这狂热而封闭的祭坛!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猛烈地回荡、碰撞,瞬间压过了所有的祈祷和风雨声!
死一般的寂静只维持了不到半秒,随即被彻底引爆!
“警察!”
“是警察!他们来了!”
“圣子!怎么办?!”
人群像被投入巨石的蚁穴,轰然炸开!惊惶、恐惧、绝望的尖叫瞬间取代了刚才的狂热祈祷。有人抱头鼠窜,有人呆立当场,有人本能地扑向陈光伟的方向寻求庇护。
那个端铜盘的侍者被混乱的人流狠狠撞了一下,沉重的铜盘脱手飞出,“哐当”一声巨响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几十个陶杯碎裂开来,澄澈的液体如同剧毒的溪流,在水泥地面的污渍中肆意蔓延。
混乱的中心,就在陈光伟面前。小雅猛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在警笛声和人群的惊叫中,如同被闪电照亮!混乱像是一把无形的重锤,砸碎了某种无形的桎梏。
她看到了陈光伟脸上那瞬间褪去的所有伪装——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只剩下赤裸的惊怒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毒蛇般的狰狞。这真实的、丑陋的恐惧,与她心中那个光芒万丈、无所不能的“圣子”形象产生了致命的撕裂。
母亲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本能地想把她护在身后。就在陈光伟试图再次抓住小雅手臂的刹那——
“妈!”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带着积压己久的痛苦和猛然爆发的清醒,从小雅喉咙里迸发出来,尖利得盖过了周围的嘈杂。
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开了陈光伟伸过来的手!那杯原本要递给她母亲的“圣水”被撞得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啪”地一声摔碎在几步之外,毒液飞溅。
小雅像一只扑火的飞蛾,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气,猛地扑倒在母亲身上,双臂死死抱住母亲枯瘦的身体,仿佛要将自己融进去。她的脸埋在母亲散发着陈旧气息的衣襟里,泪水汹涌而出,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清醒,每一个字都像用血喊出来的:
“妈!他骗我们!他是个骗子!全是假的!我们回家……回家啊!妈——” 那声“妈”拖得长长的,带着无尽的委屈和劫后余生的恐惧,在混乱的警笛和脚步声的背景下,显得格外锥心刺骨。
陈光伟脸上的惊怒瞬间化为暴戾,他猛地伸手,试图去抓小雅的头发。但晚了。
“警察!不许动!放下武器!双手抱头!” 伴随着威严的厉喝,荷枪实弹的警员如同黑色的潮水,从各个入口迅猛地涌入,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利剑,瞬间刺破了工厂内部的昏暗与混乱,将陈光伟那张扭曲的脸牢牢钉在光斑中心。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像一尊被定格的邪恶雕塑。
混乱被强行压制。警员们迅速控制场面,疏散惊魂未定、大部分仍处于茫然和恐惧中的信众。小雅和她的母亲被两名女警小心地搀扶起来,裹上了保暖的毯子。小雅的身体还在剧烈地颤抖,但她的眼睛死死盯着被戴上手铐、狼狈不堪的陈光伟,那眼神里不再有迷茫,只有冰冷的、燃烧的恨意。
“报告李教授!”一名穿着白大褂的技术警员匆匆走到我面前,手里捏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单,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一丝荒谬感,“‘圣水’样本的毒理分析结果出来了!”
陈阳接过报告,目光迅速扫过那些冰冷的化学符号和结论性的文字。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连负责警戒的警员都忍不住侧目。
技术警员的声音在空旷的工厂里异常清晰:“主要成分……是自来水!微量检测出的所谓‘神圣能量载体’,经过质谱比对,是极其廉价的、市面上常见的复合维生素C片粉末!没有任何氰化物或其他致命毒素!”
报告纸的边缘在我指间微微作响。自来水……维生素C粉末……价值百万的“赎罪券”换来的“登船票”……那些所谓的“神迹”——油锅取物是硼砂和明矾降低了沸点,圣石渗血是姜黄水遇碱变色,所谓的“圣徒悬浮”不过是拙劣的磁力机关和视觉错位……
愚弄。一场彻头彻尾、利用人性弱点进行的、残忍而卑劣的愚弄。
几天后,小镇广场上残留着雨水冲刷后的痕迹。空气清冷干净,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阳光艰难地刺破了厚重乌云的边缘,洒下几缕淡金色的光柱,落在广场边缘一片小小的、新立的墓碑上。那是小雅母亲的安息之地。她终究没能从长期的慢性中毒和精神摧残中完全恢复过来,在警方介入后的第三日安详离世。
小雅穿着一身素净的黑色衣服,身影显得更加单薄。她静静地站在墓前,手里握着一把在路边采撷的、还带着清晨露珠的野花。那些小花颜色淡雅,有白色、淡紫和嫩黄,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她慢慢蹲下身,动作轻柔得如同怕惊扰了沉睡的灵魂。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把野花放在墓碑前,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半个拳头大小、被打磨得光滑温润的暗红色石头——那是陈光伟曾经在“赐福仪式”上亲手授予她的“圣石”,宣称其中蕴藏着守护她母亲健康的“圣光之力”。这块石头,曾被她视若珍宝,日夜祈祷。
她的指尖在那冰凉的“圣石”上停留了片刻,眼神复杂地掠过一丝痛楚的嘲讽。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将它拿起,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放在墓碑的基座一角,仿佛那只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路边顽石。
野花带着泥土的芬芳和蓬勃的生命力,取代了那块冰冷石头的位置,静静躺在墓碑前。
阳光似乎更明亮了一些,终于完全挣脱了乌云的束缚,温暖地倾泻下来,笼罩着整个广场,也照亮了那块小小的墓碑。粗糙的石碑上,前夜暴雨留下的水痕尚未完全干透,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晶莹细碎的光芒,如同凝固的泪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