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灰色的眸子。
没有丝毫应有的情感波动,纯粹的灰,如同蒙尘亿万年的古镜,倒映着永恒虚无。
“嗡——!!!!”
李玄安心脏骤然一缩,随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向上撕扯!
不是痛,而是一种极致的失重感!
他的意识,他的灵魂。
此刻仿佛被强行从温热的躯壳中剥离,投入了一片冰冷刺骨的血色幻境!
那目光,不再是先前那种黏腻阴冷的毒蛇试探——
此刻,如同一股无法抗拒的的能量洪流,精准无比地钻入他的识海。
李玄安的咒骂卡在喉咙里。
他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抚过、却又带着不容抗拒力道地一寸寸拨弄,然后——“啪”地一声,崩断!
失控!
彻底的失控!
在这极致的失控之中,却夹杂着一丝极其隐晦的、仿佛被注入了某种窥探欲。
喧嚣的人群、论剑台……一切现实的景象如同被投入滚水中的画卷,迅速扭曲、褪色、溶解!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灰白空间。
而在这片灰白空间的尽头,或者说,是这片空间本身——只有那双占据了他全部视野的灰色眸子。
李玄安的意识在这失控的浪潮中沉浮,他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抓住什么。
然而,就在手掌抬起的瞬间——
猩红!触目惊心的猩红!
一只苍白、骨节分明,却沾染着点点妖异血迹的手,猛地从虚空中探出,一把抓住了他抬起的“手”!
不是他的手!
那只手冰冷如万载玄冰,却又带着一丝令人战栗的温软。
这只手的主人,似乎就藏在那片无尽的灰白之后,透过这只手,将他牢牢锁死!
诡异的是,这只冰冷的手在握住他之后。
拇指却带着一种病态的力度,着他“手”的内侧,带来一阵……莫名的熟悉。
视野中,整个灰白空间被这突如其来的交握彻底搅动,无数血色的丝线从那只手中蔓延而出,缠绕,交织!
那血色丝线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冰凉与渴望,顺着他“手”上的脉络蔓延,一寸,两寸……
“唰——!”
所有幻象如被狂风吹散的浓雾,轰然退去。
他依旧站在原地,手还是那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但干净依旧。
周围依旧是熙攘的人群,论剑台巍然屹立。
仿佛刚才那只是一个幻觉。
但李玄安知道,不是!
幻觉?
他娘的,如果这也是绮梦,那他刚才察觉的灵力异常是假的吗?
这曦月仙尊……怕不是个修炼把“道”修到走火入魔,专门玩弄人心的顶级大变态吧?
李玄安抬起头,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剑,穿过攒动的人影,精准地落向高台之上。
曦月仙尊依旧静坐于玉座,灵纱覆面,广袖流云。
周身气息清冽如亘古冰峰,不染一丝尘埃,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灵魂交锋与她毫无干系。
她依旧是那般清冷无双,圣洁高华,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九天之上的皎月,从未垂落过半分目光到这凡尘俗世。
李玄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嘲讽。
装,接着装。
就是不知道这出“高岭之花纯洁无瑕”的大戏到底要演给谁看。
这些修仙界的神经病,一个比一个会演,一个比一个麻烦。他今天算是见识全了!
"师尊?您怎么了?"
沈清言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第一个察觉到他的异样,扶住了他微微晃动的胳膊。
李玄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识海中翻腾的灵力,他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
"……没事,可能是刚才人多,有点头疼,老毛病了。"
他嘴上敷衍着,眼神再次瞥向高台。
曦月仙尊依旧静坐,灵纱覆面,仿佛刚才那一瞥只是他的错觉。
但李玄安知道,不是!
而那转瞬即逝的血手幻象……是警告?
是预示?
还是那双眼睛首接作用在他精神上的结果?
难道这家伙对自己有什么敌意?
他娘的!这论剑大会越来越不对劲了!
楚凌默默地站在一旁,兜帽压得更低,只是无人看见她袖口下,那几条不可见的黑色触手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也感受到了某种令其不安的威压。
"走吧,回迎仙居。"
李玄安低声催促,脚步加快。
玉石长桥在脚下延伸,通往云雾缭绕的迎仙居。
李玄安领着三个徒弟,混在散场的人流中。
但脑子里那双灰眸带来的刺痛和血手幻象,依旧像附骨之蛆般挥之不去,让他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他现在只想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捋一捋这越来越诡异的状况。
"师尊。"
沈清言依旧声音轻柔。
"迎仙居己为各宗门划分了院落,我们天玄宗的居所在东面第三间‘静竹轩’。"
李玄安"嗯"了一声,随口道:"还是你心细。"
他侧头想跟顾霜雪也说两句,却发现这大徒弟的脸色,从刚才开始就有些不太对劲。
不同于沈清言那种带着探究的关切,也不同于楚凌一贯的沉默。
顾霜雪此刻的表情,是一种混杂着凝重、困惑,甚至还有一丝压抑的……不悦。
她那双平日的黑沉眸子,此刻却微微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使得她那张本就偏清冷的脸庞更添了几分阴郁。
她不像沈清言那样主动开口,只是默默地跟在李玄安身侧略后方的位置。
"怎么了?"
李玄安忍不住开口问道。
顾霜雪闻言,身形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抬起头看向李玄安。
那双眸子在接触到李玄安探询的目光时,迅速敛去了深处的复杂情绪,恢复了几分平日的认真。
她微微摇头,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了几分:
"弟子无事,只是……方才师尊您脸色骤变,弟子有些担心您的身体。"
她顿了顿,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李玄安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以及他下意识轻按太阳穴的动作。
她的语气依旧是那般恭敬沉稳,字斟句酌,听不出任何破绽。
但李玄安却敏锐地感觉到,这家伙绝对在隐瞒什么。
是她也察觉到了曦月仙尊的视线?
还是……她看到了什么他没注意到的细节?
李玄安皱了皱眉。
不过……
他现在头疼得厉害,实在懒得去深究顾霜雪到底在想什么。
先是三个"移动炸药包"徒弟和病娇魔剑,再是两个神经病幻花宫宗主,现在又冒出来个眼神能杀人的曦月仙尊……
妈的,这破事一件接一件,就不能让他消停会儿吗?
"没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李玄安摆了摆手。
"就是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了。你们也一样,赶紧回去歇着,别瞎操心。"
他现在只想赶紧把自己关进房间,布下九九八十一道禁制,然后好好睡一觉……
至于顾霜雪到底在隐瞒什么,等他缓过这口气再说吧。
反正,以这徒弟的性子,如果真是什么要紧的事,憋不了多久估计也会自己找上门来。
眼下,还是脑细胞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这么想着,李玄安加快了脚步,只想快点抵达那所谓的"静竹轩",结束这糟心的一天。
顾霜雪看着李玄安略显疲惫的背影,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神色更冷了几分,垂在身侧的手指,也无意识地收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