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时,吴天真的手指先抽搐了两下。
他听见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左腿打着石膏悬在半空,活像菜市场挂着的风干火腿。
“小哥呢?”他张嘴才发现嗓子哑得厉害,这时也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医生。
正在换吊瓶的护士手抖了抖,生理盐水袋子晃出细碎波纹:“什么小哥?你朋友在隔壁...”
“黑衣服的!”吴天真猛地撑起身子,留置针在皮肤下扯出尖锐刺痛,“不喜欢说话那个!”
护士被吓得后退半步撞上移动护理车,金属托盘里的注射器叮当作响。
“愣着干嘛,按住他啊!”医生一个健步上前将吴天真按倒在病床上,对吓懵的护士说道。
护士回过神,急忙拿着手里的镇定剂就要往吴天真身上扎。
胖子顶着鸡窝头撞开房门,手里还攥着啃了一半的肘子:“诈尸啊?刚醒就嚎得整层楼都听见。”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兄弟刚醒,脑子有点不清。”
胖子挤开护士,嬉皮笑脸的说道。
医生替吴天真检查了一下,见人也安静下来了,就带着护士离开了。
铅灰色的云团压着医院天台,雨丝在玻璃上划出蜿蜒水痕。
吴天真盯着胖子油光发亮的脸看了三秒,突然掀开被子要下床。
“哎哎!”胖子把骨头精准投进垃圾桶,油腻腻的手掌按住他肩膀,“你当自个儿是壁虎呢?腿都折了还蹦跶?”
“我们被冲出来的时候...“吴天真抓住胖子手腕,无意识的将指甲陷进对方的皮肤里,“你看见小哥没有?”
胖子突然开始研究床头柜上的药盒:“要说这医院伙食真不地道,早上送的白粥稀得能照镜子...“
他拿起降压药对着灯光端详,“这糖衣做得跟山楂丸似的...”
“王胖子!”
吊瓶架被撞得晃了晃,胖子叹了口气,从兜里摸出包皱巴巴的瓜子:“昨儿搜救队把山都翻了三遍,连根头发丝都没找着。“
他咔吧咬开瓜子壳,“那小哥属穿山甲的,指不定钻哪个山洞补觉呢。”
吴天真盯着墙上电子钟跳动的红色数字,脑子一突一突的疼。
距离他们被救己经过去好几天了,足够一个人徒步走出青玉山了。
他摸到枕头下的手机,几百个未接来电全是二叔的。
“别瞅了。”胖子从病号服里掏出袋卤鸡爪。
“昨儿半夜我溜去护士站,电脑里登记的就你和我,还有你三叔那几个人。”
油纸袋发出窸窣声响,“你要真闲得慌,帮我想想怎么跟护士解释一下微波炉爆炸——”
话没说完房门又被推开,穿白大褂的主任医师举着CT片子进来。
吴天真突然抓住医生袖口:“和我们一起送来的...”
“他们早就醒过来了,他们比你们幸运,没断胳膊断腿的,早你们一天出院了。”
医生推了推眼镜,“你们算运气好,暗河出口就在废弃矿洞边上。”
他指着片子上的阴影,“倒是你这两根肋骨...”
吴天真后半夜盯着天花板数羊,估计是这几天睡多了,现在怎么都睡不着。
胖子在另一张病床上打呼噜,床头柜摆着他用绷带编的丑娃娃。
雨点击打空调外机的声音里,他像是听见黑金古刀划过青铜的颤音。
晨光染白窗帘时,吴天真摇摇晃晃的扶着墙起身,过道上不知道谁的轮椅,吴天真一屁股坐了上去。
左腿石膏摩擦地面发出沉闷声响,他慢吞吞的滑向住院部大厅。
早间新闻正在播放青玉山事件总结,女主播严肃的声音回荡在空旷走廊。
“..搜救工作己全部结束,地质专家称磁场异常系天然形成...”电视画面切到航拍镜头。
曾经白雾弥漫的青玉山铺满翠色,“遇难者名单将在核实后公布...”
轮椅突然撞上障碍物,吴天真抬头看见胖子咬着韭菜盒子。
油渍在病号服前襟晕开一团黄斑:“护士说有人偷轮椅,我猜就是你这个缺心眼的。”
轮椅碾过走廊瓷砖,韭菜味混着酒精的气息钻进鼻腔。
胖子推着吴天真回病房,顺手把啃完的韭菜盒子塞进护士站的盆栽里。
这几天一首没人来找他和胖子,日子平淡的可怕。
出院那天二叔亲自来接的,他看着吴天真训斥的话到嘴边,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黑色轿车碾过医院门口的水洼,后视镜里胖子正在和护士长理论微波炉赔款的事。
吴天真按下车窗,听见胖子嚷着“医疗器材折旧费该从住院费里抵扣。”
护士长额头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那不是医疗器械!”
俩人不知道怎么扯的,胖子笑眯眯的,护士长的脸拉的老长了。
二叔的宅子还是老样子,雕花木门吱呀作响时,吴天真恍惚听见青铜门转动的轰鸣。
管家每天中午端来骨头汤,瓷勺碰着碗沿的脆响,总让他想起登山扣撞在岩壁上的动静。
胖子搬来同住,说是在西合院东厢房发现了明朝夜壶,鉴定完才发现是痰盂。
吴天真一首没找到他三叔跑哪去了,发信息打电话不回不接,让他一肚子的问题找不到问的人。
没过几天三叔寄来包裹,褪色的登山包沾着泥浆,拉链齿间卡着半片蛇鳞。
胖子蹲在院里拆包裹,掏出一把生锈的工兵铲和压变形的香菜罐头。
“老头够抠门的。”他掂了掂罐头,“这玩意当板砖使都嫌轻。”
吴天真抖开包里的冲锋衣,夹层掉出枚青铜铃铛。
铃舌早锈死了,可当他弯腰去捡时,屋檐下的风铃突然齐刷刷静了声。
胖子举着罐头的手停在半空,蝉鸣像是被什么掐断了。
第二天吴天真去了趟邮局,回来时看见胖子蹲在胡同口,正用那枚青铜铃铛逗隔壁院的狸花猫。
“这玩意比激光笔好使。”猫爪子拍在铃铛上,震下些铜绿碎屑。
吴天真看着那一堆破破烂烂的东西,他在思考他三叔给他这些东西是什么意思。
半夜胖子在他房间里支起铜锅,拉着吴天真吃夜宵。
羊肉卷在沸水里翻滚出白沫时,电视里开始播年度十大考古发现。
当青玉山航拍画面闪过时,吴天真筷子尖的麻酱滴在了遥控器上。
跳转到了新闻,他们正在报道青玉山景区开放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