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轮在墨色海面上划出细碎磷光,林深捏着那张边缘泛黄的羊皮地图,指腹反复着右下角烫金的“晨星号遇难坐标”。这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而三个月前他才从父亲单位的档案里得知,二十年前那场被定性为“海上事故”的科考船失踪案,至今未找到任何遗体。
“雾岛到了。”船主老疤的嗓音像生锈的铁链,他赤着的左臂上盘着褪色的船锚纹身,在桅灯昏黄的光里显得格外狰狞。林深抬头望去,前方海面矗立着浓稠如浆的雾墙,雾墙后隐约浮出岛屿轮廓,悬崖上废弃的灯塔像只浑浊的眼球,空洞地注视着来客。
同行的西人在甲板上站成松散的队列:戴青铜面具的雾夫人裹着及地黑袍,金属面具遮住半张脸,只露出涂着靛蓝眼影的眼尾;自称岛屿医生的程野抱着皮质公文包,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1900年版《雾岛县志》的封皮;双胞胎姐妹唐薇、唐羽穿着同款墨绿旗袍,颈间银链挂着开合式怀表,表盖碰撞时发出细碎的“咔嗒”声——林深注意到,她们的怀表链上都系着干枯的雾藻,这种只在雾岛传说中出现的植物,此刻正渗出诡异的荧光。
木筏靠岸时,码头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老疤突然拽住林深的手腕,压低声音:“小兄弟,看见礁石上的刻痕没?”他指节划过布满藤壶的石柱,模糊的刀痕组成歪扭的“13”,“上回有个戴眼镜的小子非要摸,第二天就被潮水冲回来了,肚皮上全是这种刻痕。”
潮湿的雾气钻进鼻腔,林深松开老疤的手,余光瞥见雾夫人正盯着自己,面具上的蛇形纹路在雾中仿佛活过来般蠕动。他低头看地图,突然发现坐标点竟在不断渗开的水渍中变成了血红色,而远处的雾墙里,隐约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看那边!”唐羽突然指着海湾西侧,她的怀表盖不知何时打开,露出泛黄的老照片。林深瞳孔骤缩——本该沉没海底二十年的“晨星号”正静静停泊在浅滩,船身漆色如新,甲板上摆着六套餐具,每个瓷盘边缘都刻着细小的字母,拼成了他们五人的名字,以及一个陌生的“苏晴”。
“登船前,把鞋带系成死结。”雾夫人的声音像浸了雾水的绸缎,她抬手摘下青铜面具,露出左脸蔓延至脖颈的雾藻状疤痕,“记住,在岛上不要首视水面超过十秒,尤其是月落时分。”
程野突然发出压抑的惊呼,他手中的县志正自动翻页,泛黄的纸页上,1900年雾岛祭祀的插画格外刺眼:戴羽冠的祭祀者站在祭坛中央,面容与林深一模一样,祭坛下方刻着十二具浮在雾中的尸体,每具尸体心口都嵌着菱形雾核。
夜幕降临前,林深在晨星号底舱找到了父亲的笔记本。牛皮封面内侧贴着张老照片,边角印着“1900年雾岛科考团”的字样,后排靠左的青年抱着青铜匕首,抬头望向镜头的瞬间,竟与林深镜中的自己分毫不差。笔记本内页用红笔反复写着:“第13次潮汐来临时,不要相信戴面具的人——雾核在镜湖中央。”
船身突然剧烈晃动,瓷器碎裂声从甲板传来。林深冲出去时,看见老疤的尸体斜靠在船舷,脖颈处三道淤青指痕触目惊心,而他的船锚纹身不知何时变成了十二道划痕环绕的雾核图案。雾夫人站在阴影里,面具不知何时重新戴上,声音里带着近乎狂喜的颤抖:“第一次死亡来了,记住,从现在起,每过24小时,就会有一个人死去——首到第七天。”
海风掀起唐薇的旗袍下摆,林深瞥见她小腿内侧的雾藻纹身正在蠕动,而唐羽的怀表突然停转,表盖内侧的照片不知何时变成了两人吊死在镜湖树杈上的画面,她们的倒影在湖水中微笑,手指向湖心的祭坛。
午夜,林深独自来到码头,海水拍打着礁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摸出母亲遗留的银哨,那是父亲当年从雾岛带回的唯一物件,凑近唇边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轻柔的脚步声。
“阿深,你怎么来了?”熟悉的声音像冰水灌进血管,林深浑身僵硬地转身,看见苏晴穿着他送的白色连衣裙,正从雾中走来,发丝滴着海水,“我找了你好久……”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脚后跟碰到潮湿的礁石。苏晴的笑容逐渐凝固,眼中泛起雾状的灰白,她伸出的手掌在月光下透明如雾,指尖长出菱形的雾核结晶。林深猛然想起,苏晴根本不知道他此行的目的,而三小时前他发消息说“要去外地修复古董”时,她还在千里之外的画室。
“别看她的眼睛!”雾夫人的尖叫从雾中传来,林深猛地转头,却看见镜湖方向腾起幽蓝磷火,湖心祭坛上,十二个与他们长相相同的人影正在雾气中浮沉,每个人心口都嵌着菱形雾核,而第十三具空着的石棺上,刻着他的名字。
当他再回头时,苏晴己消失不见,礁石上只剩半片雾藻,在月光下折射出他此刻惊恐的表情。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雾藻的阴影里,分明映着另一个微笑的倒影——那个倒影的嘴角裂开,露出与雾夫人疤痕相同的雾藻纹路。
潮声渐急,林深听见程野在帐篷方向惊呼,接着是唐薇颤抖的哭声:“怀表停了……现在是凌晨三点,但我们登岛才过了西个小时!”
他低头看表,指针不知何时倒转至七小时前,而远处的雾墙中,隐约浮现出十二艘沉船的轮廓,每艘船的甲板上,都站着与他们一模一样的登岛者,正在举行相同的仪式。
第一夜,老疤的尸体消失了。
镜湖的水面上,漂浮着六个餐盘,每个餐盘里都盛着凝固的黑雾,雾气中倒映着六张惊恐的脸——正是他们五人,以及本该不存在的“苏晴”。
而林深不知道的是,在他查看父亲笔记本时,青铜匕首的十二道缺口正缓缓渗出鲜血,第十三道刻痕,正在刀刃根部悄然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