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的青纱帐,被夜风掀起一角。
沈知意指尖轻柔地抚过诏书上,那尚未完全干涸的朱砂印。
子时的更漏声从殿外遥遥飘进来。
混杂着箱笼里当归与艾草的微苦气息。
她突然蹙眉。
指腹蹭到印泥边缘,一处极不自然的晕染痕迹。
这方副印的渗透深度,远超规制。
“娘娘,北境加急军报。”宫女在门外轻叩,声音压得极低,“陛下请您即刻去御书房。”
铜镜里映出她将诏书迅速袖入衣中的动作。
腕间的玉镯,轻轻撞在檀木箱上,发出一声清响。
穿过长廊时,巡夜侍卫的火把在百步之外明明灭灭。
昏黄的光影,恰好照亮她衣摆上金线绣着的暗纹凤凰。
御书房偏殿。
青铜灯树燃得正旺,跳跃的光影投下巨大的阴影。
萧景珩玄色常服的广袖,扫过满地凌乱的军报。
朱砂笔悬在砚台上方,迟迟未落。
沈知意跪坐在案几对面,安静地研磨。
墨锭在端砚上划出绵长而规律的圆。
“幽州节度使的折子。”他将一本奏章推来。
虎口处新鲜的烫伤,红得刺目。
她接过笔时,他的小指第三次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指节。
狼毫在宣纸上洇开墨点。
奏折边角,一处新鲜的折痕,无声地显示着这份所谓“加急”文书,分明是两刻钟前才从架上取出的旧档。
“陛下若乏了,不如明日再……”她试探着开口。
“继续。”萧景珩突然攥紧她欲收笔的手腕。
龙涎香里,混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糊味。
案头烛火噼啪一声炸开灯花。
恰好照亮书册从她袖口滑出的瞬间。
烛台倾倒时,爆出刺目的亮光。
火焰顺着洒落的朱砂印泥,瞬间窜上诏书,“准予归府”的字样,被火舌吞噬。
萧景珩徒手去抓燃烧的绢帛。
火星溅在他的袖口,燎着了蟠龙暗纹。
“当心!”沈知意急忙扯开他衣襟。
灼热的铜扣,烙在她的掌心。
翻滚的诏书残片,恰好飘落在砚台里。
“滋啦”一声,腾起一股青烟。
清冷的月光,突然穿过雕花窗棂,斜切进来。
照亮地上那半片焦黑的绢帛。
沈知意捏着残片的手指,骤然僵住。
本该是玉玺印痕的位置。
此刻,在灰烬中,浮现出先帝私印的暗纹。
与虎符的鎏金线条,严丝合缝。
萧景珩的呼吸,灼热地喷洒在她后颈。
束发金冠不知何时落在地上。
长发垂落下来,缠绕住她的臂钏。
“什么密诏……”他声音哑得不像话,“先帝留给沈家的,从来不是密诏……”
殿外,传来甲胄急促的碰撞之声。
萧景辰己带着一队禁军,杀气腾腾地冲进了风雨飘摇的庭院。
他一眼便看见,帝王的佩剑横在龙案之上。
剑刃雪亮,映照着殿内两道紧紧交叠的身影。
沈知意扯开衣领的瞬间。
暴雨之中,仿佛响起了整齐的抽气声。
她锁骨之间那块鲜红的凤凰胎记,正与血诏上的纹路一同,泛起淡淡的金光!
“白将军的诈降信……”萧景珩突然发狠。
一把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锋利的瓷片深深扎进掌心,他却浑然不觉疼痛。
“上面用血写就的,当真是‘同归于尽’西个字?”
沈知意没有回答。
她只是握住了他流血的手。
将那块浸透了白毅将军最后心血的血布,用力按在了自己的凤凰胎记之上。
刹那间。
血布上晕开的凤凰纹路。
与她胎记上的凤凰图腾,奇异地延展、融合。
最终。
化作一只完整而威严的玄鸟虎符形状!
“是殊途同归。”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布条边缘那淡淡的焦痕。
“白毅将军当年烧了真正的信,这,是从火场中拼死带出来的残片。”
又一道惊雷,在众人头顶炸响!
萧景辰脸色剧变,猛然横剑指向庭院的高墙。
惨白的月光,恰在此时穿透乌云。
照亮了墙头上悄然蹲伏的十余名黑衣人!
他们每个人的肩头,都烙着一个触目惊心的、滴血的狼头图腾!
沈知意反手,将天子剑掷向萧景珩。
她自己则抽出了腰间所束的软剑。
剑身如秋水般流转。
“现在,你可信了?”
她利落地割断了自己的袖口。
任由那截白绸缎在风雨中舒展,如一面决绝的旗帜。
“当年秋猎那一箭,若真射中了我……”
软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
刹那间划开了厚重的雨幕。
第一个扑上来的北狄死士,喉间喷出滚烫的鲜血。
颓然倒下。
“今日,便再无人能替你,认出这真正的虎符。”
萧景珩稳稳接住了掷来的长剑。
几乎同时。
庭院檐下悬挂的一串青铜风铃,齐齐碎裂!
柳如烟的尸身,被后续射来的乱箭,钉成了刺猬。
宫门方向,隐约传来黑甲卫凄厉的惨叫之声。
沈知意手中软剑灵动翻飞。
堪堪架住了第二个死士势大力沉的弯刀。
她听见萧景珩在自己身后。
猛地撕开了龙袍的下摆。
“殊途同归。”
浸染了帝王鲜血的布条,被他一圈圈紧紧缠绕在剑柄之上。
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后。
带着一丝莫名的痒。
清冷的月光,穿过破碎的窗棂。
照亮了血诏上最后一列蝇头小字。
那是先帝以朱砂御笔,亲手写就的八字谶言——
【凤鸣九霄,龙战于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