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遗址的月光穿透箭楼的箭孔,在项羽掌心的青铜虎符上切割出冷冽的纹路。符身错金铭文 "颍川屯卫" 在月色下泛着血光,这是三天前斥候冒死从颍川守军副将尸身上剥落的信物。他握符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腹过符脊的云雷纹,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项燕兵败时紧握的那枚楚国令尹之印。
"将军,前军己按您的部署进入颍川西麓。" 韩信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年轻的谋士披着浸透夜露的披风,腰间悬挂的算筹竹筒随着动作发出轻响,"但末将仍觉蹊跷 —— 王离军的粮草辎重为何突然向颍川集结?据斥候回报,辎重队护送的不是粟米,而是... 形制诡异的木箱。"
项羽松开虎符,任它坠入案上摊开的《禹贡》舆图,铜符边角压皱了颍川水脉图的朱砂标注。他抬头时,烛火在瞳孔里跳动,映得眼白泛起血丝:"木箱里装的是连弩部件。三个月前章邯在漳水工坊赶制的改良型弩机,每箱可武装一个百人队。"
韩信瞳孔骤缩,手指下意识按住舆图上的颍川城防图:"如此说来,王离是想将颍川打造成中原弩阵枢纽?若让这些连弩部署完毕,我们的骑兵优势将荡然无存。"
"所以我们必须在天明前拿下颍川西门。" 项羽猛地扯下腰间佩剑,剑鞘磕在舆图边缘发出闷响,"传我的命令:龙且率铁鹰锐士绕道昆阳,佯装攻击郡守府;你带神机营埋伏在颍水渡口,截杀突围的辎重队。" 他忽然伸手按住韩信肩膀,指节陷入对方甲胄缝隙,"记住,我要活的工匠和完整的弩机图纸。"
颍川城的子夜比平素多了三分诡异的静谧。巡城梆子声从东南隅传来,更夫的梆子腔里带着刻意压低的颤抖:"天干物燥 —— 小心火烛 ——" 项羽潜伏在西城门外的胡杨林中,借着火折子微光观察城头。守军的火把每隔三丈才悬挂一盏,光晕里飞舞的蚊虫比往日稀疏,这是戍卒疲惫到极点的征兆。
"将军,虎符验证完毕,西门守将己开城。" 亲卫队长的低语惊飞了枝头夜枭。项羽摸向胸口的狼牙吊坠,触感却异常温热 —— 自重生以来,这枚祖传信物总会在危机临近时发烫。他按住吊坠,金属灼感透过衣料烙在皮肤上,忽然想起七岁那年在项梁帐中第一次摸到兵书时的战栗。
城门 "吱呀" 裂开半丈宽的缝隙时,项羽己率领亲卫突入瓮城。月光在他甲胄上流淌,宛如流动的青铜河。城头守军的喝问声未落,他手中长剑己穿透为首校尉的咽喉,温热的血溅在护心镜上,将镜中倒映的星空染成暗红。
"留活口!" 他踢开尸体,剑指通向内城的甬道。亲卫们立刻变阵,盾牌手在前结成龟甲阵,弩手在后装填改良的墨家短弩。忽然,甬道深处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项羽瞳孔里映出无数寒光 —— 那是成排抬起的弩机望山,在月光下组成狰狞的金属荆棘。
"退!" 他暴喝一声,拽着 亲卫向后急退。下一刻,弩箭破空声撕裂夜幕,第一波箭雨擦着他头盔翎羽钉入身后砖墙,尾羽震颤声中,他看见墙缝里渗出的粘稠液体 —— 是秦军涂抹的见血封喉毒汁。
"将军,这是弩机陷阱!" 韩信的声音从城头传来。项羽抬头,只见年轻谋士正踩着云梯跃上瓮城角楼,算筹在月光下划出银色弧线,"甬道两侧墙体中空,内置三排连发弩机,触发机关就在..."
话音未落,角楼突然爆出火光。项羽眼睁睁看着韩信的身影被气浪掀飞,算筹筒炸裂成碎片,青铜算筹如落叶般散落在甬道两侧。他喉咙里涌出腥甜,发足冲向云梯时,第二波弩箭擦着他耳际飞过,在护肩甲片上擦出刺目火星。
韩信在空中扭转身体,脚尖点在城砖缝隙间,借势滚入角楼阴影。燃烧的帷幔落下,火星燎着他袖口,却照亮了墙角堆着的羊皮卷 —— 正是他苦苦寻找的弩机图纸。他顾不上灼伤,抓起图纸往怀里塞,忽然听见项羽的怒吼穿透火场:"韩信用兵!"
这声呼喊里藏着只有两人知晓的暗语。韩信摸到腰间剩下的三枚算筹,咬破舌尖在筹身涂血,掷出时算筹在空中划出北斗七星轨迹。项羽接住算筹的刹那,看见筹身上用鲜血画出的太极鱼眼 —— 这是墨家机关术里 "阴阳互藏" 的破解之法。
"所有人,盾阵护头!" 项羽将算筹拍进亲卫队长掌心,"沿着北斗方位走,每七步变一次阵形!" 他抽出腰间短剑,剑刃在第一具弩机望山上敲击出金石之音,回声里,亲卫队踏着算筹标记的方位鱼贯而入,盾牌相击声与弩箭破空声交织成诡谲的战舞。
当第七枚算筹落地时,甬道尽头的石门轰然开启。项羽看见门内站着的不是守军,而是一群身着素衣的工匠,每人颈间都系着涂了朱砂的帛带,帛带上字迹在火光中若隐若现:"秦卒杀我妻儿,愿随项王死战。"
最前方的老工匠踉跄着跪下,白发上沾满木屑:"项将军,王离那厮要我们给弩机喂毒,我们昨夜杀了监工......" 话音未落,城墙突然剧烈震动,碎石簌簌落下。项羽听见城西方向传来山崩般的蹄声,不是龙且的铁鹰锐士,而是更沉重的骑兵践踏声。
"是骊山刑徒军!" 韩信不知何时从烟雾中钻出,脸上血迹混着炭灰,"王离把七十万刑徒武装成了敢死队,这些木箱里装的不是弩机,是... 是裹着生石灰的火油罐!"
项羽的指尖刚触到工匠怀中的火油罐,便听见头顶传来瓦当碎裂声。他本能地扑倒老工匠,头顶掠过的不是弩箭,而是装满生石灰的陶罐。陶罐在甬道地面炸裂,白色粉末腾起的瞬间,他看见秦军在城头倾倒火油,油线顺着甬道凹槽流淌,与生石灰粉末接触的刹那,整个甬道变成了燃烧的炼狱。
"用尿湿布掩口鼻!" 他扯下腰间水囊抛给 亲卫,自己咬破舌尖衣襟。火油燃烧产生的毒气顺着呼吸侵入肺部,他尝到铁锈味在喉间蔓延,眼前浮现出巨鹿之战时被火攻的秦军大营 —— 那时他用的是硫磺硝石,而王离此刻用的是更阴毒的杀招。
亲卫队的盾阵在毒烟中开始溃散,有人摔倒时撞翻火油罐,火焰顺着甲胄缝隙爬上喉咙。项羽挥剑砍断燃着的帷幔,剑刃在石壁上划出火星,忽然看见老工匠手中紧攥的青铜钥匙。钥匙形制与颍川郡守府密道图上的标记吻合,他夺过钥匙时,老工匠咳出黑血:"将军... 密道通向军械库,里面有未完成的连弩..."
剧烈的震动打断了他的话。这次不是骑兵,而是真正的山崩 —— 王离竟炸了城西的采石场,无数巨石顺着坡道滚落,封堵了甬道出口。项羽被气浪掀飞,撞在石门上,听见韩信在烟雾中大喊:"将军,东南方有地下水脉!"
他摸索着将钥匙插入石门锁孔,齿轮转动声中,听见城外传来熟悉的楚歌 —— 是虞子期的羽林军到了。石门洞开的刹那,扑面而来的不是预想中的军械库,而是装满弩机零件的水池,水面上漂浮着数百具工匠尸体,每具尸体手中都握着半块齿轮。
"这是... 水密舱。" 韩信踉跄着扶住石壁,水中倒影被火光照得支离破碎,"王离把弩机藏在水下,用生石灰制造毒气屏障..."
项羽的指尖划过水面,触到冰冷的齿轮,忽然想起现代博物馆里的秦代水战模型。他转身面对惊魂未定的亲卫,剑刃挑起一具工匠尸体颈间的帛带:"王离想把颍川变成毒气陷阱,但这些工匠用命为我们打开了活路。" 他将帛带系在剑柄上,血字在火光中宛如活物,"现在,我们要让这些齿轮成为刺穿秦军咽喉的利剑。"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颍川城头时,项羽己带着亲卫潜入地下水道。水道墙壁上的青铜烛台里还插着未燃尽的牛油烛,照亮了墙上刻着的《考工记》残篇。韩信摸着墙上 "弩机第三十六" 的刻痕,忽然抓住项羽手腕:"将军,这些水道是按鲁班九连环原理修建的,每转三个弯就有一个机关节点。"
"那就把节点变成我们的炮台。" 项羽抽出短剑,在第七个节点处敲击三下,头顶传来石板移动声,露出碗口大的孔洞。亲卫队长立刻会意,将改良后的墨家连弩架在洞口,弩箭上绑着浸了火油的麻布。
"听我号令,同时发射。" 项羽的声音混着地下水的腥气,"第一波射向城头旗帜,第二波射向秦军粮垛。" 他抬头看着洞口缝隙里露出的星空,忽然听见城外传来虞姬特制的牛角号声 —— 那是约定的总攻信号。
九架连弩同时轰鸣,弩箭带着火光穿透晨雾。项羽看见城头秦军的黑色旗帜被射穿,火舌顺着旗杆爬上瞭望塔,照亮了守军惊恐的脸。第二波弩箭精准命中粮垛,堆积的生石灰遇火爆炸,白色烟雾与火光交织,形成遮天蔽日的蘑菇云。
"全军突击!" 他踢开下水道石板,率先跃上地面。晨光中,颍川西城守军乱作一团,有人被毒气熏得满地打滚,有人往水井里跳,却被预先投入的生石灰烫得惨叫。项羽的长剑在晨雾中划出弧线,割开了最后一名试图点燃火药库的秦军喉咙。
当龙且的铁鹰锐士从北门杀来时,项羽正站在燃烧的郡守府前。韩信浑身血污地奔来,怀里抱着从水底捞出的弩机图纸,图纸边缘还滴着腥臭的地下水:"将军,王离的刑徒军还有三十里就到..."
"让他们来。" 项羽扯下烧焦的披风,露出内衬的黑色鱼鳞甲,甲片上的反光与他瞳孔里的火光交相辉映,"你看这颍川城,现在就是个巨大的火药桶。" 他指向正在坍塌的城墙,砖石缝隙里渗出的火油己形成燃烧的河流,"通知虞子期,把剩下的生石灰全倒进颍水上游。"
韩信忽然明白过来,算筹在掌心击出清脆声响:"将军是想利用生石灰遇水发热的特性?等刑徒军渡河时..."
"他们会以为是天赐温泉。" 项羽的嘴角扬起残酷的笑意,披风残片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面燃烧的战旗,"而我们,要让颍川成为王离的葬身之地。"
晨雾渐散,远处传来刑徒军的号子声。项羽握紧手中染血的弩机齿轮,齿轮边缘的毛刺刺破掌心,鲜血滴在地面的火油上,溅起细小的火星。他抬头望向东方,那里正升起一轮血色朝阳,与他重生那天看见的血色夕阳遥相呼应。
"来人," 他的声音盖过了越来越近的马蹄声,"给我准备三十架床弩,我要亲自试试这改良后的墨家机关。" 当亲卫将床弩推来时,他看见弩机望山上刻着的 "项" 字 —— 那是昨夜工匠们用鲜血刻下的姓氏。
刑徒军的先头部队己踏入颍水浅滩,项羽扣下扳机的刹那,听见身后传来整齐的楚歌合唱。弩箭破空声中,他仿佛看见二十年后的自己站在乌江畔,但此刻的他嘴角扬起的不是悲凉,而是必胜的狠厉。
"这一箭," 他轻声说道,弩箭带着生石灰罐穿透刑徒军的前军大旗,"是给所有被暴秦残害的工匠们的祭礼。"
硝烟弥漫中,颍川城在晨光里燃烧,宛如一座巨大的青铜鼎,烹煮着旧时代的残渣。项羽站在鼎口边缘,手中齿轮与虎符相击,发出清越的鸣响,那是旧世界崩塌的序曲,也是新世界诞生的晨钟。
当虞姬的纺织工坊伙计送来染血的帛书时,项羽正在擦拭新缴获的连弩。帛书上除了她惯用的加密纹样,还多了一行用苏木汁写的小字:"范增病重,彭城谍网遭渗透。" 他捏紧帛书,齿轮上的血渍蹭在帛角,形成宛如狼牙的图案。
韩信不知何时站在帐外,手中拿着最新的斥候战报:"将军,王离的刑徒军溃散后,章邯己率二十万大军向颍川集结。但更奇怪的是 ——" 他展开舆图,朱砂笔圈出沛县方向,"刘邦的部队突然改变路线,往陈留去了。"
项羽将帛书投入烛火,看着火焰吞噬字迹:"陈留?那是秦军囤积云梦泽粮草的要地。" 他忽然想起在沛县酒肆见过的那个叫陈平的谋士,指尖过弩机刻纹,"派人盯着刘邦,顺便给范增送些南海珍珠粉。" 他转身时,晨光穿透帐帘,在他身后投下巨大的影子,宛如即将展翅的鲲鹏。
"诺。" 韩信收起战报,忽然注意到项羽掌心的伤口,"将军受伤了?"
"是齿轮划的。" 项羽看着渗血的掌心,忽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但齿轮转动起来,才能让这乱世的车轮转向我们想要的方向。" 他望向帐外燃烧的颍川城,浓烟中,新的旗帜正在城头升起,那是用工匠们的素衣改制的楚军战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