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块湿漉漉的抹布糊在杂货店后院,陈朝阳蹲在腌蟹坛堆里撬生锈的罐头,螺丝刀刮擦铁皮的"咯吱"声惊得墙头野猫炸毛。三只狸花猫的尾巴蘸着渗出的褐色鱼油,在水泥地上画出抽象派大作——某滩黏糊糊的涂鸦酷似张秃顶的假发造型。铁皮罐头上"渤海湾特供"的字迹被海风啃得残缺不全,活像被螃蟹钳子撕碎的请假条。陈朝阳抹了把溅到眼皮上的锈渣,指尖残留的咸腥味让他想起上周解剖的河豚内脏。
"龟儿子又鼓捣这些破铜烂铁!"陈大海踹门的动静震得墙皮簌簌掉渣,男人脖颈上挂着的听诊器晃得像条上钩的银鲳鱼。昨夜咳在搪瓷缸里的血丝被陈朝阳偷换成辣椒油,此刻正混着腌蟹汁在缸底绘出幅世界地图,南美洲的位置恰好粘着片鱼鳞。"爸,这叫战略物资储备。"少年举起罐头晃了晃,锈粉簌簌落进敞口的玻璃瓶,惊得偷喝鱼油的三花猫"嗷呜"一声蹿上房梁,打翻的瓦片在晨光里摔成满地碎星。
林晓棠推着二八大杠从晨雾中钻出时,车筐里的烧杯量筒叮当作响,活像移动的化学实验室。她的马尾辫上别着新换的蝴蝶发卡——金属翅膀缺了根须须,那是昨儿用二十包跳跳糖从录像厅黄毛手里换的战利品。"陈同学是要开罐头厂还是炼金术工坊?"少女指尖掠过霉变的纸箱,突然拈起张泛黄的粮票,票面"1990年全国通用"的字样被鱼油浸得发亮:"这不是你爸藏在腌菜坛底的棺材本吗?怎么连五斤的军用粮票都摸出来了?"
码头防波堤的交易现场活像末日集市。陈朝阳把《赌神》的幕布扯成横幅,周润发的油头在咸湿海风里飘成招魂幡。红背心青年们把生锈罐头码成金字塔,戴霹雳手套的混混举着漏电的喇叭嘶吼:"三斤粮票换海鲜罐头,附赠朝阳哥签名照!"路过的王叔刚哆哆嗦嗦掏出粮票,最顶上的铁皮罐头突然"砰"地炸开,咸鱼汁给他染了头带鱼味的银发。"这叫开罐有喜!"陈朝阳抹了把脸上的鱼渣,从裤兜掏出跳跳糖天女散花,彩色糖球在空中炸出鞭炮般的脆响,引得半条街的熊孩子嗷嗷乱叫。
穿海魂衫的老汉们攥着粮票往前涌,有个戴前进帽的甚至掏出了压箱底的军用粮票——那是他打算留着娶儿媳妇的传家宝,五角星印章在阳光下红得刺眼。"换!怎么不换!"陈朝阳的眼珠子比粮票上的麦穗还亮,手指蘸着唾沫清点时突然僵住——某张粮票角落盖着"吴记"的暗戳,虾酱调的印泥腥得冲鼻子。
吴莉莉家的虾酱车横插进来时,喇叭里正播着篡改版《亚洲雄风》:"我们老吴,虾酱最鲜!"戴金链子的吴父把酱罐垒成碉堡,"买五送一"的标语用红油漆写得张牙舞爪,活像条被捞上岸的章鱼。陈朝阳突然掀开秘密武器——用林晓棠的物理笔记包裹的"学霸认证"罐头,泛黄的纸页上画着戴学士帽的咸鱼,微分方程旁边标注:"此鱼蛋白质含量吊打三个荷包蛋!"
"我这叫知识赋能海鲜!"他踩着摞起的空罐头箱演讲,生锈的铁皮在脚下发出垂死呻吟。林晓棠适时举起量杯,浑浊的液体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琥珀色:"每罐钠含量相当于..."话音未落,红背心们突然齐声高唱改编的《水手》:"他说风雨中这点锈算什么!"跑调程度让海里打盹的带鱼都翻起了白肚。
粮票如雪片飞进腌菜坛时,陈朝阳的手指在颤抖。全国粮票上的麦穗图案被鱼油晕开,1978年版的"壹市斤"字样在霉斑中若隐若现,像极了父亲病历上日渐模糊的生命线。阁楼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陈大海的破锣嗓子混着老式收音机的评书声砸下来:"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少年数票的手顿了顿,突然把军用粮票塞进贴胸口袋——那儿还揣着市医院的胸透预约单。
夜袭行动在暴雨夜拉开帷幕。陈朝阳带着红背心们蹲守码头,手电筒光束里飞舞的雨丝像银针般刺眼。当吴父的渔船鬼鬼祟祟靠近时,戴霹雳手套的混混突然按下录音机,《赌神》里周润发的"梭哈"怒吼惊得偷运的虾酱罐摔成满地狼藉。林晓棠举着物理竞赛奖状从礁石后闪出,马尾辫上的蝴蝶发卡在闪电中振翅欲飞:"根据动量守恒定律,您这船超载了23.5%——需要我帮您重新计算配重吗?"
清算时刻的晨光照亮杂货店后院。陈朝阳把掺假的粮票铺成床垫,躺上去时纸币的脆响像是命运在磨牙。林晓棠用圆规在墙上画出粮票流通图,突然抡起烧杯砸碎玻璃窗——晨曦如洪水般涌入,三只狸花猫叼着伪造的"吴记"印章从暗格窜出,爪印在粮票堆上盖出串梅花状的罪证。"这才是真正的战略物资。"少女晃着缴获的军用粮票,票面上的五角星在鱼油里泡得发亮,像极了三十年后拍卖行的珍藏品。
陈大海踹门而入时,手里攥着的止咳糖浆瓶快捏出裂痕:"龟儿子要把老子家改成粮票博物馆啊?"男人突然咳得弓成虾米,玻璃瓶里的褐色药水晃出漩涡,在粮票堆上投下颤抖的光斑。陈朝阳数票的手僵在半空,突然发现某张粮票背面用铅笔写着:"留给朝阳娶媳妇"——那是父亲歪扭的字迹,比肝癌诊断书上的医嘱还要沉重。
正午的码头飘起海鲜烩饭的香气。陈朝阳支起露天铁锅,林晓棠系着碎花围裙掌勺,军用粮票换来的大米在沸水里翻滚如浪。当第一勺烩饭递到吴父手里时,男人的金牙突然黯淡无光:"五八年饥荒那会儿..."他的哽咽被海浪声淹没,虾酱罐上的"吴记"商标在蒸汽里糊成团,像极了被泪水晕开的陈年旧账。
暮色中,陈朝阳将真假粮票分装进腌蟹坛。林晓棠突然往坛底塞了张字条,泛黄的纸片上画着戴蝴蝶发卡的小人,正在粮票堆上跳改编版的广播体操。月光透过坛口的裂缝,将影子投在"朝阳集团"的草稿企划书上,三只醉奶油的狸花猫蜷在牡丹牌收音机旁,跳跳糖在它们胡须上炸出细小的彩虹——那是三十年后商业帝国的第一枚烟花,在1991年的海风里悄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