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的潮气漫过毒师甲的后颈时,他指尖的碎瓷片终于划开了草席下的砖缝。
霉斑在青砖上斑驳如蛛网,空气中浮着一股陈年腐木与铁锈交织的气息。
林清梧站在牢外阴影里,看着更夫的灯笼从巷口晃过,火光在石板路上投下歪斜的影子,脚步声被夜风卷得忽远忽近。
她特意将看守换成了个爱打盹的老卒——那老卒腰间的酒葫芦里,今早被苏阿婆换了掺了安神草的梅子酒。
此刻老卒正蜷在墙角,鼾声裹着酒气散在风里,鼻息间还带着微醺的甜腻。
"林姑娘,真要放他走?"苏阿婆的声音从身后飘来,手里端着的药碗腾起白雾,在寒夜里氤氲成一团朦胧的暖意。"那幽昙散的反噬够他受的,若死在半路......"
"他不能死。"林清梧望着牢内那道蠕动的黑影,指尖轻轻抚过袖口。
那里沾着她今早替毒师甲"止血"时,用银针挑开的衣料夹层——银鳞粉己经顺着针孔渗了进去,"杜丞相要的是活口传信,他若死了,这条线就断了。"
毒师甲终于抠出半块砖,霉味混着土腥气涌出来,仿佛地底深处传来的一声叹息。
他侧着身子挤进去时,后襟擦过墙根的青苔,湿滑冰冷,却没注意到几星细粉簌簌落在湿砖上,像夜色中无声坠落的雪。
林清梧望着那道消失在墙洞的灰影,转身对暗处招了招手。
玄色披风裹着夜露的凉意掠过她身侧,沈昭的声音低得像风:"银鳞粉的痕迹我让阿丁盯着,半炷香后动手。"
"莫急。"林清梧抬手指向东边,指节微微发白,"他要去的地方,比我们想的更近。"
城南旧宅的木门"吱呀"一声裂开条缝时,毒师甲几乎要笑出声。
门内飘出的沉水香混着铁锈味,正是谋士戊说的暗号。
他踉跄着冲进去,反手将门闩扣上,却没看见墙根有团黑影如狸猫般掠过,爪尖轻点瓦檐,无声无息。
"人带来了?"暗格里传来沙哑的男声。
毒师甲刚要答话,后颈突然一痛。
沈昭的剑鞘重重磕在他哑穴上,玄色披风兜头罩下,闷住了他的闷哼。"搜。"沈昭反手甩出三枚飞镖,钉住了暗格里探出的三只手。
侍卫丁举着火折子冲上前,昏黄火光里,檀木柜的暗格层层展开——泛黄的信笺叠成小山,最上面那封的火漆印着北境王庭的苍狼图腾。"清除林清梧后扶持大夫丙上位......"侍卫丁念到一半声音发颤,"控制太医院话语权?"
沈昭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抽出最底下那封回信,狼毫小楷在火光里泛着冷光:"合作计划不变,十万精铁待秋高马肥......"
"报——"晨雾未散时,药铺的铜铃被风撞响。
林清梧刚替最后一个病人扎完针,便见侍卫丁掀帘而入,手里攥着染了晨露的信笺。
她展开信笺的手顿了顿。
北境王庭的火漆印在晨光里格外刺目,大夫丙的名字在"扶持上位"那行字上烙下一道印子。
"去太医院。"她将信笺塞进袖中,对苏阿婆道,"替我备三副宁心汤,贵妃这两日该犯心悸了。"
太医院的偏厅飘着艾草香,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药柜上,木质纹理在光影中清晰可见。
大夫丙正对着药柜拨算盘,见林清梧进来,慌忙起身:"林姑娘今日怎得空......"
"特来请教。"林清梧将怀里的锦盒放在案上,翡翠盒盖上的龙涎香淡淡萦绕。"昨日有位夫人,症见虚烦不眠、舌绛而干,学生开了天王补心丹,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大夫丙的目光扫过锦盒,喉结动了动,拿起笔在纸上唰唰写开:"天王补心丹固好,但若加三钱赤血藤......"
"赤血藤?"林清梧的指尖轻轻叩在案上,声音如玉珠落盘,"赤血藤性温,主活血散瘀,用在阴虚火旺之症......"
"林姑娘到底年轻。"大夫丙捻着胡须笑,"这赤血藤需得用黄酒炮制,去了燥性,正能引药入心经......"
林清梧垂眸盯着药方。
赤血藤的字迹在纸上洇开,像一滴凝固的血。
她想起昨日在旧宅密信里,大夫丙的批注:"赤血藤可掩幽昙散残毒,太医院无人能辨。"
"多承指教。"她将药方收进袖中,"今日贵妃心悸发作,学生正需一副稳妥的方子。"
御药房的檀香混着药香漫进殿门时,贵妃正倚在软榻上揉太阳穴。
林清梧替她诊脉时,指尖触到腕间跳得虚浮的脉息——果如所料,这两日的心悸并非旧疾。
"林姑娘,可是要开宁心汤?"大夫丙捧着药盘凑过来,"学生昨日新得的方子,加了赤血藤......"
"慢着。"林清梧突然抬眸,"这方子用不得。"
殿内瞬间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贵妃的手悬在半空,皇帝搁下茶盏的声音格外清脆:"怎说?"
"赤血藤性温,贵妃体质偏热,服下恐生内热。"林清梧将药方展开,"更要紧的是,赤血藤与宁心汤中的酸枣仁相冲,轻则烦闷失眠,重则......"她顿了顿,"痰中带血。"
"荒唐!"大夫丙的脸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起,"赤血藤经黄酒炮制......"
"不妨试试。"林清梧转向皇帝,"若学生说错了,甘愿领罚。
若学生说对了......"她目光扫过大夫丙发白的嘴唇,"还请陛下彻查太医院近日所有药方。"
皇帝的指节敲了敲案几。
殿外的风掀起门帘,吹得药方上的字迹簌簌作响。
"传太医院所有医正,今日起逐一核查药方。
若有差池......"大夫丙"扑通"跪在地上,冷汗浸透了后背。
消息传到丞相府时,谋士戊正在拨弄茶盏。
青瓷盏底磕在檀木案上,发出细碎的响。"毒师甲跑了?"他捏着密报的手青筋暴起,"那林清梧早有准备......"
"大人,北境的信......"
"烧了!"谋士戊突然掀翻茶案,滚烫的茶水溅在锦缎上,"让毒师甲今夜再去药铺,必须......"他的话音被窗外的鸦鸣截断。
子时二刻,药铺后院的七里香开得正好,香气浓郁,混着夜露沁人心脾。
毒师甲蹲在墙根,望着窗纸上晃动的人影——林清梧该在熬药,苏阿婆该在打盹,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摸出怀里的迷香,刚要吹向窗缝,突然被一阵异香呛得猛咳。"这是苏阿婆新制的药香。"林清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里面掺了钩吻叶和曼陀罗,你闻半炷香,手脚就该软了。"
毒师甲转身时,看见沈昭的剑己经抵住他心口。
他突然笑起来,黑血从嘴角溢出:"你们赢不了......杜丞相还有后招......"话音未落,他的身子重重栽倒在地。
林清梧蹲下身,从他怀里摸出半块带血的碎玉——那是北境王庭的信物。"收起来。"沈昭将玄色披风披在她肩上,"明日早朝,这些足够呈给陛下。"
林清梧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指尖轻轻抚过袖中那叠密信。
杜丞相的后招究竟是什么?
她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嘴角勾起冷意——不管是什么,她都接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