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林清梧捏着地脉图的手指微微发颤。
绢帛边缘的朱砂点在晨雾里泛着暗血般的光，像极了前世她倒在护城河时，水面上绽开的血花——原来那时杜丞相不是单纯要杀她，是怕她知道太华山脉的秘密。
“公主。”谋士卯的青衫在风里翻卷，他俯身时腰间玉牌轻响，那声音清脆如碎冰，带着几分急切，“这图上标注的藏兵洞足有三十七个，密道首通皇宫后苑。”
他指尖划过“东郊乱石岗”的标记，眉峰紧拧，声音低沉如闷雷滚过云层，“眼下最紧要的是封城，断了他内外接应。”
林清梧抬眼时，眼尾的泪痣跟着一跳。
她想起昨夜太液池里的毒，水面浮着淡淡的油膜，映出扭曲的月影；想起杜丞相撞开寝殿门时那声疯癫的笑——原来真正的杀招不在毒杀，在这地脉图里藏着的千军万马。
“传将军辰。”她声音清泠如击玉，穿透清晨的寒意，“命他带三千玄甲卫封锁九门，所有出城者验身，入城者盘查三族籍贯。”
“得令。”暗卫领命而去，靴底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鼓点，像是战鼓即将擂响前的预演。
此时相府方向的火光己弱成余烬，空气中漂浮着焦糊的气息。
有小太监捧着铜盆跑来，盆里浮着半块焦黑的木牌：“公主，这是从火场里扒出来的，像是邪派‘鬼面教’的信物。”
林清梧瞳孔骤缩。
前世她被陷害时，暗箭上淬的正是鬼面教的“七日腐骨散”。
她捏起木牌，药魂在识海翻涌——那股阴寒的气息，和昨夜太液池的毒不同，是更浑浊的尸毒，仿佛腐烂的草药混着泥土的味道。
“不好！”站在廊下的沈昭突然握紧玄铁剑，剑鞘与青石相撞发出闷响，金属撞击的声音刺破寂静，“东郊方向有杀气。”
话音未落，城门外传来震天喊杀声，夹杂着刀剑相撞的金铁之声，像是风暴席卷而来。
林清梧撩起裙角往城头跑，沈昭的大氅己经罩在她肩上，带着他身上惯有的沉水香——那是松脂与檀木燃烧后的余韵，沉稳而温暖。
“我护着你。”他说。
城垛下的乱石岗里，鬼面教的黑旗正猎猎作响，布帛撕裂空气的声音如同野兽嘶吼。
邪派教主丑裹着绣金线的黑袍，脸上戴着半张青铜鬼面，手里的九节鞭抽在地上，炸起火星，伴随着一声尖锐的摩擦声。
“把杜老狗交出来！”他怒吼，声音沙哑如磨刀石刮骨。
他身后跟着百余个蒙面人，腰间挂着的不是兵器，是鼓鼓囊囊的药囊——林清梧嗅出那是迷香，混合着鸦片、曼陀罗与陈年鼠尾草的气味。
“林清梧！”教主丑突然抬头，鬼面下的眼睛泛着绿油油的光，像深山夜行时看到的狼眼，“你杀我左使右使，今日就用你的血祭旗！”他甩动九节鞭，鞭梢卷住一块磨盘大的石头，炸裂声中飞沙走石。
江湖掌门子手持青锋剑拦在路中，剑穗上的银铃被剑气震得叮当响，清越如泉鸣。
“雕虫小技！”他挥剑斩向中间那个身影，却见那身影“噗”地散成一团黑雾，腥臭扑鼻。
林清梧扶着城垛往下看，药魂在识海翻涌，眼前浮现出无数若有若无的气团——普通人的气息是暖的，邪修的气息是腐臭的，而幻影分身术……她突然看清，所有分身的气息都指向同一个地方：最东边那块半人高的岩石后，有团腐臭的气团正在剧烈波动。
“在那儿！”她抄起城墙上的长弓，指尖扣住雕翎箭，弓弦绷紧的声音如同心跳。
沈昭的手覆上来，帮她稳住弓身：“我帮你开弓。”玄铁剑的剑气裹着内力注入弓弦，“嗖”地一声，箭如流星划破晨雾，带着撕裂空气的啸声。
“啊——”岩石后传来惨叫，凄厉如夜枭哀鸣。
教主丑的鬼面被箭射穿左眼，黑袍上绽开血花，血腥味弥漫开来。
他踉跄着栽倒，九节鞭“当啷”落地，金属回响在战场之上。
他捂着脸，声音颤抖：“你…你怎么识破的？”
“你的幻影术再真，毒疮溃烂的气味骗不了人。”林清梧松开弓，箭尾的红缨在风里晃了晃，像是血色的旗帜，“你左肩中过‘寒蝉散’，毒气入骨，每到寅时就会流脓。”她望着倒在血泊里的教主丑，前世被腐骨散折磨的记忆突然涌上来，但很快被新仇旧恨淬成冷刃，“这一箭，替前世被你害死的无辜百姓。”
江湖掌门子的剑己经架在教主丑颈间：“鬼面教余孽，一个不留！”他转身朝林清梧抱剑一礼，衣袂翻飞如松涛，阳光在他身后折射出金色轮廓，“公主，乱党己清。”
“辛苦掌门。”林清梧点头，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战场，尸体横陈，鲜血渗进石缝，空气中还残留着药香与血腥交织的气味。
有小喽啰的尸体压着半块鬼面，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这鬼面教，怕是和杜丞相勾结了不止十年。
天牢里，杜丞相的官服己被剥去，露出底下月白中衣。
他倚着潮湿的石壁，见林清梧进来，突然笑了：“公主可还满意这出戏？藏兵洞、鬼面教、地脉图……你以为赢了？”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声音低沉如蛇嘶，“权力从来不是靠仁义得来的，等你被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时，就会明白老夫今日的话。”
林清梧命人搬来檀木案几，案上摆着一摞泛黄的账册。
她翻开第一本，里面记着杜家二十年的贪银数目，每笔都盖着相府大印：“杜大人可知，昨日我让人在城门挂了鸣冤鼓？”她指尖划过账册上的血手印，纸张粗糙，染着干涸的血迹，“这是被你害得家破人亡的百姓按的，他们说要亲眼看着你受审。”
“你…”杜丞相的脸瞬间惨白。
“明日辰时三刻，午门审案。”林清梧合上账册，声音像浸了冰的玉，透着彻骨的寒意，“我要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站在百姓这边的。”
皇帝的圣旨来得比正午的日头还烈。
黄门太监尖着嗓子宣读：“杜氏一门，除老弱妇孺，男丁皆削去官职，抄没家产，流放三千里！”他抖着圣旨转向杜丞相，“杜老贼，你可知罪？”
杜丞相被押上囚车时，阳光正晒得他睁不开眼。
他突然转头看向林清梧，眼里的疯狂褪了些，露出点恍惚：“你终究不像她...你娘当年若有你半分果决，也不至于…”
“启程！”押解官一甩马鞭，囚车“吱呀”碾过青石板，尘土飞扬，马蹄声渐渐远去。
杜丞相的话被马蹄声碾碎，只余半句飘散在风里。
林清梧站在城墙上，望着囚车消失在官道尽头。
百姓的欢呼像浪潮般涌来，有卖糖葫芦的老丈举着糖葫芦喊：“公主千岁！”有妇人抱着孩子挤到最前面，把手里的桂花糕往城墙上扔，甜香在空气中弥漫。
“一切尘埃落定了。”沈昭站在她身后，声音轻得像落在肩头的羽毛。
他的影子罩住她，替她挡住正午的烈日。
林清梧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眼底映着未散的雾气。
她想起地脉图上的太华山脉，想起杜丞相未说完的话，想起前世护城河的血——这一切，不过是掀开了冰山一角。
“不。”她转身对沈昭笑，眼尾的泪痣在阳光下亮得像星子，“这只是新的开始。”
话音刚落，远方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像闷雷滚过大地。
林清梧望着官道尽头腾起的烟尘，隐约看见几骑玄衣人，腰间挂着的——是和鬼面教余孽身上一样的青铜小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