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轻柔的纱幔漫上药田，林清梧正蹲在田埂边，她伸出手指，指腹轻轻沾了沾新浇的水，那清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她顺着七叶一枝花的叶脉慢慢抹下去，目光专注地看着叶片，叶片上的纹路在暮色中隐隐可见。
玄玉在腰间烫得厉害，像块烧红的炭隔着布料烙她的皮肉——这是她重生后才有的感应，每次危机逼近，这块母亲留下的遗物便会发烫，热度越高，危险越近。
那滚烫的温度透过衣物，让她的皮肤微微刺痛。
“马蹄声在三里外。”沈昭的声音从篱笆后传来，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低哑，那声音低沉而清晰，在寂静的药田边格外分明。
他不知何时换了身粗布短打，沾了泥的袖口卷到小臂，若不是那双眼还像寒潭里淬过的刀，倒真像个下田的庄稼汉。
他身上散发着泥土的气息，与周围的药田融为一体。
他蹲下来，用草茎拨了拨田埂边的碎瓷片，“王管家带了五个手下，两个提药粉袋，三个扛着铁铲。”
林清梧的手指在叶尖顿住，那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前世。
前世她被陆家逼到绝路时，也是这样的暮色。
那暗红色的天空，像是被鲜血染过，压抑而沉重。
陆远山跪在她床前哭，说王管家是看她占了药铺嫡女位置才下狠手，可后来她才知道，那些往她药罐里掺毒的药粉，正是陆远山亲手交给王管家的。
“阿昭。”她抬头看他，眼尾被夕阳染得泛红，那一抹红色如同一团火焰，燃烧着她的愤怒与不甘。
“等会你记得往东边引，张老汉在那埋了十斤辣椒粉。”
沈昭应了声，指腹轻轻擦过她手心里的血泡——这是昨日换土时磨的，他昨夜翻遍医书找了消肿的药膏，此刻正藏在怀里。
他的手指轻轻触碰，那温柔的触感让林清梧心中一暖。
“我守着你。”他说，声音轻得像落在草叶上的露，可眼底的暗涌却比夜色更深。
那声音如同微风，轻轻拂过她的耳畔。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那有节奏的声响如同战鼓，在寂静的药田边回荡。
暮色像一块沉重的幕布，药田中的静谧仿佛被无限放大，王管家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紧绷的弦上。
王管家勒住马缰绳，鼻尖动了动，那刺鼻的马汗味混杂着他自己紧张的呼吸声。
药田飘来的不是他熟悉的腐土味，反倒是股松针混着草药的清苦，那清苦的味道首入鼻腔，让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眯起眼，望着篱笆上补得歪歪扭扭的缺口——探子说这是破绽，可此刻看着，倒像故意留的诱捕洞。
“管家，那丫头的药田就在前头。”跟在身后的瘦高个搓了搓手，从怀里摸出个布包，“这是马钱子粉，撒在根上，三日后叶子准黄。”
王管家哼了声，翻身下马。
他踩过田埂时，脚底下突然“咔”地一响——像是踩碎了什么，那轻微的“咔”声，在这压抑的氛围中如同惊雷乍响。
借着暮色看，是片指甲盖大的碎瓷片，边缘锋利得扎眼，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寒光。
他心里咯噔一下，正要喊停，就听左边传来“扑通”一声。
“他奶奶的！”胖手下捂着膝盖爬起来，裤腿被绊马索勒出红痕，那红痕在皮肤表面格外刺眼，“哪来的绳子——”
话音未落，右边的瘦高个也踉跄着栽进菜畦。
他慌乱中抓了把土，却被呛得猛咳起来，指缝里漏出的红粉在暮色里飘：“辣、辣眼睛！”那刺鼻的辣味弥漫在空气中，刺激着他的鼻腔和眼睛。
王管家的冷汗刷地冒出来，那汗珠顺着额头滑落，滴在地上。
他转身要跑，可刚迈出两步，就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脚踝——是藤条编的套索！
他重重摔在地上，后脑勺磕在石头上，眼前首冒金星，那一阵剧痛让他几乎昏厥。
等他勉强抬头，就见篱笆外冒出七八个穿玄色劲装的人，腰间佩刀在暮色里泛着冷光，那冷光如同死神的镰刀，让他心生恐惧。
“禁军？”他声音发颤，后槽牙咬得咯咯响，“你们敢动我？陆、陆公子——”
“陆公子？”林清梧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她不知何时站在田埂上，月光落在她发间，把那支木簪照得发亮。
林清梧捏着簪子，簪尖抵着王管家的咽喉，心中五味杂陈。
前世的冤屈、被毒害的痛苦、被沉塘的绝望一股脑地涌上心头，可此刻，更多的是即将将真相大白于天下的畅快。
前世她被沉塘前，陆远山就是用这支簪子挑开她的发，说要留个念想；如今她捏着簪子，簪尖正抵着王管家的咽喉，“王管家，你往我药田里撒马钱子粉，带人拆篱笆毁药苗，这些账，该算算了。”
王管家的脸瞬间煞白。
他想起三日前被抬走的毒土，想起周大嫂满镇宣扬的“大丰收”——原来都是圈套！
他想骂，可喉咙被簪尖抵得发疼，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你、你不过是个药童……”
“药童？”沈昭走过来，蹲下身扯掉王管家的腰带。
他动作极轻，可腕间的力道却像铁钳，“林姑娘是太医院首座的关门弟子，你当这药田里的七叶一枝花是随便种的？解毒、示警、引你入套，哪一步不是算好了？”
王管家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疯劲：“你们抓了我又如何？陆公子知道了——”
“陆公子会知道的。”林清梧打断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马钱子粉袋，那粗糙的触感让她更加坚定了将王管家绳之以法的决心。
“等会我让人把你和这些证物一起送进官府，状纸上会写得清清楚楚：王管家受陆远山指使，多次毁坏良民药田。”她转身看向沈昭，眼里有星火在跳，“阿昭，麻烦你调辆马车，我要亲自押他去见官。”
沈昭应了，冲禁军头目使了个眼色。
几个士兵上前，用绳子把王管家和手下捆成粽子。
胖手下还在抽抽搭搭喊冤，被瘦高个踹了一脚：“喊什么！没看林姑娘连禁军都调得动？”
药田里的虫鸣渐渐响起来，那清脆的虫鸣声打破了药田的寂静。
林清梧站在田边，看着马车辘辘驶远，那车轮滚动的声音渐渐远去。
玄玉的热度终于退了些，那温热的感觉逐渐消散。
她摸了摸新种的七叶一枝花，叶片上还沾着王管家挣扎时溅的泥点，可根须己经扎进了腐殖土里，稳稳的，像她这十年来埋下的伏笔。
“阿昭，”她转头看他，眼里的疲惫终于漫上来，“你说陆远山知道王管家被抓，会怎么做？”
沈昭没说话，只是把怀里的药膏掏出来，轻轻抹在她手心里的血泡上，那清凉的药膏让她的手心微微刺痛。
风裹着松针香吹过来，那清新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远处传来周大嫂的吆喝：“张老汉！明儿去镇上卖药草，记得把王管家被抓的事儿说给茶棚里的老客听！”
夜色渐深时，药田恢复了平静。
可林清梧知道，这平静底下藏着更汹涌的暗潮。
陆远山绝非善类，他在京城的人脉错综复杂，王管家被抓只是个开始，接下来他必定会有更阴险的报复手段，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势力，如同暗处窥视的毒蛇，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陆远山的棋，才刚刚动了第一颗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