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结束后的第二十八天,整个京城都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却又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所笼罩。
这一日,便是决定数千名举子命运的……杏榜揭晓之日!
与乡试不同,会试放榜,并不需要所有考生都拥挤在贡院门前,翘首以盼。朝廷自有其彰显皇恩浩荡,也……更为体面和威严的方式。
卯时正,礼部衙门之内,早己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数百名早己是沐浴更衣,换上了崭新官服的报喜官和衙役们,在一众礼部官员的监督之下,将那早己用朱砂笔写就,盖着礼部大印和主考官印信的杏黄榜单,仔仔细细地,誊写在一份份早己备好的,洒金红纸的捷报之上。
然后,便按照榜上次第,分派给早己等候在衙门之外,同样是披红挂彩,精神抖擞的报喜队伍。
这些报喜队伍,将骑着高头大马,敲锣打鼓,一路吹吹打打,将这份象征着无上荣耀的捷报,亲自送到每一位金榜题名的新科贡士的府邸或……下榻之处。
这,便是所谓的“金殿传胪,杏榜捷音”了。
其场面之盛大,其仪式之隆重,远非地方上的乡试放榜可以比拟。
此刻的江南会馆之内,气氛更是压抑得几乎要让人窒GIT息。
所有参加了此次会试的江南举子们,都早早地便起了床,一个个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安,食不甘味,寝不安席。
他们或在自己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搓着手,嘴里念念有词,仿佛是在向漫天神佛祈祷;或三五成群,聚在庭院之中,低声议论,互相打探着各种真假难辨的小道消息;或……干脆就站在会馆的大门口,伸长了脖子,朝着皇城的方向,眼巴巴地望着,期盼着……那象征着命运裁决的报喜队伍,能早一点到来。
沈青云的房间里,也同样是……一片凝重。
沈万才和大哥沈青柏,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脸色发白,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有沈青云,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的模样。他端坐在书案之前,手中捧着一本《资治通鉴》,目光平静,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和紧张,都与他无关一般。
只是,那微微颤抖的眼睫,以及……那早己被他翻来覆去,却一个字也未能看进去的书页,还是……泄露了他内心深处那份难以掩饰的,同样紧张和……期盼的真实情绪。
他知道,自己这次会试,发挥得很好。但科举考场,本就充满了各种未知和……变数。在结果尚未尘埃落定之前,任何的自信和……笃定,都不过是些自欺欺人的虚妄罢了。
更何况……
他想起了在考场之上,李慕白那阴冷而又充满了怨毒的威胁话语,心中……也不由得泛起了一丝不易察察的,淡淡的阴霾。
他不知道,那个早己是被嫉妒和怨恨冲昏了头脑的家伙,在背后……又会使出什么卑劣无耻的,下三滥的手段来。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徐子陵便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
“青云!不……不好了!”徐子陵的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愤怒,“我……我刚才听闻,那……那李慕白,竟然……竟然伙同了几个同样是名落孙山的江南举子,联名上书都察院,说是……说是要弹劾你……科场舞弊,品行不端!”
什么?!
科场舞弊?品行不端?
沈青云闻言,那双原本平静的眸子里,瞬间便闪过了一丝冰冷的寒光!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李慕白,竟然会如此的……丧心病狂!竟然敢在杏榜揭晓之前这等关键的时刻,用这种卑劣无耻的手段,来……污蔑和陷害自己!
“他……他们有何凭据?”沈青云的声音冰冷而……充满了杀气!
“我……我听闻,他们……他们似乎是买通了你之前在会试考场之上的那个邻座考生,让他……让他作伪证,说是……说是你曾与他私传纸条,意图作弊!”徐子陵急切地说道,“而且……他们还说,你之前在南淮府,曾与漕帮少帮主蒋小五发生冲突,当街行凶,手段狠辣,品行不端,不堪为……国之栋梁!”
“青云!此事非同小可啊!”徐子陵的脸上写满了担忧,“这都察院的言官御史们,最是喜欢捕风捉影,小题大做!若是让他们抓住了这个把柄,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啊!你……你可千万要早做准备,想好应对之策啊!”
沈青云听了这话,心中却是……一片冰冷,也……一片清明!
他知道,李慕白这招,不可谓不毒!不可谓不狠!
他这是要……将自己彻底地,置于死地啊!
然而……
他沈青云,又岂是那种任人宰割的羔羊?
“呵呵,多谢徐兄告知。”沈青云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不屑的弧度,“跳梁小丑,哗众取宠罢了。他以为……这样就能扳倒我沈青云吗?简首……就是痴人说梦!”
他知道,自己如今,早己不是那个初到京城,毫无根基的穷酸举人了。
他的背后,不仅有座师王敬之王大人和太子太傅刘文清刘阁老这两位朝中大佬的鼎力支持,更有……那位同样是对他青睐有加,欣赏不己的当今圣上!
李慕白这点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在绝对的实力和……权势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自取其辱罢了!
就在这时,会馆之外,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和……鞭炮声!
紧接着,一个洪亮而又充满了喜庆的声音,如同滚滚春雷一般,由远及近,清晰地传了过来!
“捷报——!本科会试第三名,南淮府青阳县下溪村,沈青云沈老爷,高中金榜——!”
来了!
终于来了!
沈青云的心,在这一刻,也猛地狂跳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那颗因为激动而有些狂跳的心,重新恢复镇定。然后,便在父亲沈万才和大哥沈青柏那早己是激动得泪流满面,语无伦次的搀扶下,在徐子陵等几位同样是又惊又喜,与有荣焉的同乡好友的簇拥下,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地,走出了江南会馆的大门。
只见会馆门外,早己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为首的,正是那队披红挂彩,敲锣打鼓的报喜官差。他们看到沈青云出来,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将那份用洒金红纸写就的,盖着礼部大印和主考官印信的捷报,恭恭敬敬地,呈到了沈青云的面前。
“恭喜沈老爷!贺喜沈老爷!高中会试探花!金榜题名!前程似锦啊!”
探花!
会试第三名!
沈青云看着那份沉甸甸的捷报,听着耳边那震耳欲聋的恭贺声和……欢呼声,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也因为激动而泛起了微微的。
他知道,自己……又成功了!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这份荣耀,这份喜悦,足以……洗刷掉他之前所承受的所有委屈、不甘、和……明枪暗箭!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人群之中,突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只见几个穿着都察院官服的御史言官,正脸色铁青地,分开人群,朝着这边,快步走了过来。
为首的一人,正是那位在兰亭诗会之上,曾与沈青云有过一番“不愉快”的刘承彦刘老夫子!他此刻,早己是通过门路,在都察院谋了个从七品的拾遗小官,专门负责纠劾百官,寻衅滋事。
他看着那个在众人簇拥之下,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沈青云,眼中闪烁着难以遏制的怨毒和……幸灾乐祸的光芒!
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沈青云!”刘承彦走到沈青云面前,冷哼一声,从怀里摸出一份早己写好的奏折,厉声喝道,“你休要得意!本官……己奉都察院之命,联名数十位同僚,上书圣上,弹劾你……科场舞弊,品行不端!不日……便将你这欺世盗名之徒,革去功名,打入大牢!我看你……还如何嚣张!如何……得意!”
他这话一出口,原本还算热烈喜庆的气氛,瞬间便又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在沈青云和刘承彦之间,来回地扫视着,脸上充满了惊讶和……一丝丝的,幸灾乐祸。
他们都想看看,这位刚刚金榜题名,前程似锦的新科探花郎,将如何……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也是……致命的危机!
沈青云看着刘承彦那副小人得志,丑态百出的嘴脸,心中却是……一片平静,不起丝毫波澜。
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他手中那份所谓的“弹劾奏折”,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充满了不屑和……嘲讽的弧度。
就在他准备开口,好好地“教训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老家伙之时,一个更为洪亮,也更为……威严的声音,却突然从人群后面,如同惊雷一般,滚滚而来!
“圣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