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衣服……也破了呀……”
那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孩童发现秘密般的、近乎天真的好奇，却又冰冷地渗透骨髓，每一个音节都像裹着冰碴，钻进李卫国的耳朵，在他的脑髓里刮擦。
李卫国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身体猛地一弹，脊背更紧地抵住冰冷的墙壁，仿佛要嵌进去。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磕碰，发出“咯咯”的声响。胃袋痉挛成一团冰冷的石头，干呕的欲望顶在喉咙口，却吐不出任何东西，只有胆汁的苦涩弥漫了整个口腔。他惊恐的目光像被焊死一般，死死钉在那张开的、如同恶魔之口的墙洞上。里面，浓稠的黑暗仿佛活物，在值班室摇曳的昏黄光线下，无声地、缓慢地……**蠕动**了一下。
不是错觉！
那黑暗的质感在变化，不再是纯粹的虚无，而是如同粘稠的、半凝固的血浆，表面泛起一层油腻的、令人作呕的光泽。一股比之前浓烈十倍、混合着强烈尸臭、铁锈腥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腐烂气息，如同实质的浪潮，猛地从那洞口喷涌而出！瞬间灌满了狭小的值班室。
“呃……”李卫国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濒死的呜咽，强烈的窒息感攫住了他。他拼命向后缩，双脚在湿滑冰冷的水泥地上徒劳地蹬踹，试图离那洞口更远一点。但那气味无孔不入，粘稠地附着在他的皮肤上、钻进他的鼻腔、沉入他的肺腑。
嗒…嗒…嗒…
那微弱的滴水声，骤然变得清晰而粘稠。不再是水滴的清响，更像是某种粘腻的、沉重的液体，一下，又一下，砸在更深处的岩石上。每一声都精准地敲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末梢。
“……好冷……” 女儿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那空洞的天真里，揉进了一丝清晰的、湿漉漉的哀怨，“爸爸……这里……好湿……好挤……”
随着这哀怨的低语，李卫国的视线惊恐地捕捉到墙洞边缘的变化。那些原本只是的、洇开的深色水痕，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出一种暗红近黑的、粘稠的液体！它们像有生命的活物，沿着粗糙的墙面纹理缓慢地向下爬行，如同无数条细小的、流淌着污血的蠕虫。那液体滴落在下方早己积攒的一小滩水渍里，发出沉重而粘腻的“啪嗒”声，正是那诡异滴水声的来源！
值班室的灯光，那盏唯一的、昏黄的灯泡，在粘稠气息的压迫下，发出了濒死的呻吟。光线急剧地、痛苦地明灭闪烁，每一次短暂的黑暗降临，都让那墙洞里的蠕动黑暗和渗出的暗红液体显得更加狰狞可怖。灯丝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将这里彻底投入无边的地狱。
“不……不……” 李卫国喉咙滚动，发出破碎的音节。他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像……不能像小蕊那样……被这该死的山活活吞噬！
求生的本能如同回光返照，压倒了极致的恐惧。他猛地扭开头，不敢再看那如同地狱入口的墙洞，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混乱狼藉的地面上疯狂扫视。撬棍！那根沉重的撬棍，就躺在离他不远的泥水里！
他几乎是扑过去的，冰冷湿滑的地面让他摔了一跤，手掌擦破，火辣辣地疼。但他顾不上，连滚带爬地抓住那根冰凉的金属棍体。熟悉的、粗糙的金属触感传来，带着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力量感。
有了武器！他必须出去！立刻！马上！
他挣扎着站起，双腿还在剧烈地颤抖，但攥着撬棍的手却用尽了全力，指关节捏得发白。他背对着那不断渗出暗红粘液的墙洞，踉跄着冲向值班室那扇唯一通往外面世界的——门！
值班室的门是老旧的木门，外面包了一层薄铁皮，此刻被狂风吹得哐哐作响，仿佛随时会被撕裂。门框边缘，雨水正从缝隙里不断渗入，在地上蜿蜒成细小的溪流。
李卫国冲到门边，右手死死攥着撬棍，左手颤抖着伸向那冰冷的、湿漉漉的金属门把手。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他深吸一口气——那浓重的腐臭气息呛得他一阵咳嗽——然后猛地向下压动门把手！
咔哒！
锁舌弹开的声音在死寂中异常刺耳。
成了！
他用肩膀抵住门板，用尽全身力气向外猛地一推！
吱嘎——！
木门发出沉重而干涩的呻吟，向外打开了一条缝隙！
瞬间，屋外山野的狂暴力量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猛地灌了进来！冰冷刺骨的狂风裹挟着密集如鞭的雨点，狠狠抽打在李卫国的脸上、身上！巨大的力量差点将他掀翻在地！屋外是彻底的、咆哮的黑暗深渊，只有偶尔撕裂天际的惨白闪电，能短暂地照亮外面疯狂扭曲的树林和泥泞的山路。雷声滚滚，如同巨兽在头顶践踏。
自由！生的气息！尽管冰冷狂暴，却真实无比！
李卫国心中涌起一股狂喜，他顶着狂风，半个身子己经探出门外，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却让他感到一种近乎解脱的清醒。他就要出去了！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沉闷到极点的巨响，如同山崩地裂，猛地从他身后爆发！整个值班室的地面都为之剧烈一震！
不是雷声！声音的来源是……墙洞！
李卫国惊骇欲绝地回头！
只见那个被他拼命逃离的墙洞口，此刻正发生着无比骇人的剧变！那浓稠蠕动的黑暗猛地向外一鼓！仿佛山体内部有一个巨大的、无法形容的器官，正在进行一次沉重的**呼吸**！随着这恐怖的“呼”气，一股更大、更浓烈的暗红近黑的粘稠液体，混合着大量滑腻的苔藓和碎裂的岩屑，如同溃烂的脓疮被挤破，猛地从洞口喷涌而出！
哗啦——！
粘稠的污物如同瀑布，瞬间浇灌在洞口附近的地面上，发出令人作呕的声响，并迅速向西周蔓延。那股无法形容的、足以让人灵魂冻结的恶臭，瞬间压过了风雨的气息，浓烈到了极致！
更让李卫国魂飞魄散的是，在那喷涌而出的污秽之中，一只苍白、沾满粘稠黑泥的手，猛地从洞口伸了出来！五指扭曲地张开，以一种绝望而僵硬的姿态，死死地抠住了洞口边缘湿滑的岩石！
那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褐色的泥垢……还有……还有一抹极其刺眼的、靛蓝色的……纤维！
和他制服袖口撕裂处缺失的布条……颜色一模一样！
“啊——！！！” 李卫国爆发出最后一声撕心裂肺、完全不调的惨叫。极致的恐惧彻底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他再也顾不上外面狂暴的风雨，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扭回头，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将身体狠狠撞向那扇只开了一条缝隙的木门！
门，被撞开了更大的空间！
屋外，是咆哮的风雨和吞噬一切的黑暗。
他踉跄着，一头扎进了那冰冷、狂暴、却代表着“外面”的世界。手中的撬棍脱手飞出，掉在门外泥泞的地上。他不管不顾，只想离这间屋子、离那面墙、离那个洞……越远越好！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进倾盆大雨中，冰冷的雨水如同无数钢针扎在皮肤上，狂风几乎要将他卷走。泥泞的山路滑得如同涂了油，他重重摔倒在地，冰冷的泥浆灌满口鼻，又挣扎着爬起，像个疯子一样朝着下山的方向狂奔。
身后，那扇被他撞开的木门，在狂风中剧烈地摇晃、拍打着门框，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大噪音，如同魔鬼的嘲笑。
值班室内。
昏黄的灯光在刚才那恐怖的喷涌和巨响后，顽强地、却又极其微弱地亮着，光线被弥漫的腥臭雾气扭曲。地上，新喷涌出的那滩暗红粘稠的污物正缓缓扩散，散发出浓郁的死亡气息。洞口边缘，那只从山体深处伸出的、苍白的手，依旧死死地抠着岩石，五指僵硬地张开，指甲缝里的靛蓝布条在微弱的光线下，像一枚染血的徽章。
被狂风吹得疯狂翻动的值班日志，摊开在冰冷泥泞的地面。
最后一页，那行被泥水浸透、字迹模糊的潦草记录——“她指甲缝里有和我制服一样的蓝布条”——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行歪歪扭扭、墨水被新溅上的污物洇染开的字迹。那字迹透着一股非人的僵硬和冰冷，仿佛是用指甲蘸着污血刻上去的：
“现在……爸爸的指甲缝里……也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