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院子里晒的青菜被吹得晃动。平日里陆家小院总是安静的,可今天这份清净,被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嗓门彻底打破了。
“知夏!我的儿啊!你可算可算找到靠山了!你看看我们家,出了大事了啊!”
林知夏正端着一盆洗好的菜,听到这熟悉的又带着夸张腔调的叫嚷,手腕条件反射地一抖,差点把水洒了。
她抬眼望去,只见陆家那扇用木头和土灰糊成的简陋院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穿着打着不少补丁的靛蓝色棉袄,裹着黑色头巾,脸上涕泗横流的女人,连跑带颠地闯了进来。
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娘家妈——赵桂花!
赵桂花一进来,脚下一个踉跄,却没顾上摔不摔,扑天盖地地便朝林知夏扑了过来。她两眼通红,一把抓住林知夏拿着盆的手,那粗糙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林知夏的嫩肉里,哭得惊天动地,嗓门尤其高亢。
“我的好闺女,你可得救救你妈啊!你弟弟他……他要没了呀!”
一个“亲妈”的嗓音,夹着“弟弟要没了”的字眼,再加上那副做足了的悲痛欲绝的模样,听起来简首催人泪下,活脱脱一出老母亲痛失爱子的悲剧。
然而,林知夏望着她,眼神却像结了冰。这副做足了的悲痛欲绝的模样,她前世见过无数次了。
赵桂花惯用道德绑架,哭穷装可怜,一次次把她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她太了解这个自私冷漠的女人了。
陆时远今天难得在堂屋里看着报纸,听到外面的喧嚣和赵桂花那特有的尖嗓子,浓密的眉峰微微蹙起。
他不着痕迹地放下报纸,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眸,缓缓抬起,犀利地望向门口的方向。虽然人没动,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却像一堵墙般,无声地矗立在身后。
张春梅听到动静,也从厨房探出头来。她瞥了一眼哭得鼻涕眼泪一把抓的赵桂花,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悦和审视。她知道,这林家妈上门,准没好事。
“亲家母,这是……出什么事了?你这一大早上哭哭啼啼的,吓我们夏夏呢。”张春梅语气不算太好,但面上还维持着一点亲家之间的客套。
赵桂花抹了一把鼻涕,猛地抬头看向张春梅,又看了看屋里若隐若现的陆时远,那哭声瞬间降了八个调,语气变得怯生生的。
“陆、陆家嫂子,可不就是出大事了!我们家里啊,老二他,他……高烧不退,烧得人都迷糊了,镇上卫生院说治不了,得去县医院!县医院……那得多少钱啊!”
她说到这里,又转向林知夏,再次开始她的独角戏:“知夏啊,你弟弟命苦,就差一点点!他要是没了,你这做姐姐的,这辈子也别想抬起头啊!”她一边说,一边还偷偷打量着陆时远,似乎想看他什么反应。
林知夏眼神微不可察地瞟了一眼旁边的陆时远,他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丝冷冽的探究,显然对赵桂花的表演不怎么相信。这种无声的信任和支撑,让林知夏心头一暖,也给了她足够的底气。
“妈,您可得先说清楚,弟弟到底得了什么病?是风寒还是别的?您昨晚在哪儿听说的?”林知夏语气平静得就像是在问家常,与赵桂花的焦急形成了鲜明对比,却像一把手术刀,试图精准地切入到事情的核心。
赵桂花被她问得一愣,有些慌乱。她原本以为女儿嫁到陆家,能得到些好处就赶紧来哭穷了,哪知道这女儿今日如此冷静。
“哎呀,什么风寒不风寒的!你弟弟从小身体就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那种……痨病!可吓人了,咳嗽、发热,都瘦得皮包骨头了!县医院的大夫说,要是再不送去,怕是连神仙也救不了了!”赵桂花开始胡编乱造,嗓门再次拔高,“你弟弟这小命,可就系在你身上了啊!你现在嫁了个好人家,你男人又是个兵,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说罢,她又拉住林知夏的衣袖,一个劲儿地摇晃起来,把眼泪鼻涕都往林知夏的棉袄上蹭。
“夏夏啊,妈这辈子就指望你弟弟,你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啊!你是他亲姐姐啊!当初你还没嫁出去的时候,为了他,你什么苦都吃,什么活都干,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啊!”赵桂花哭诉着,把“孝道”和“养育之恩”的大帽子一顶又一顶地往林知夏头上扣,试图让她像前世一样,乖乖就范。
张春梅在一旁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种道德绑架的戏码,村里不是没有,但这么不要脸的,她倒是第一次见。
她是知道林家那事儿的,林知夏嫁给自家儿子,可没得林家一点好处,反而是林知夏为了逃婚才选择了陆家。
现在这老太婆一来就想讹钱,真是把谁当傻子呢!
“亲家母,话可不能这么说。”张春梅刚想开口,就被赵桂花给打断了。
“陆家嫂子,你可别拦着我女儿尽孝啊!她嫁给你高了,成了部队的人了,可不能忘了娘家养育的恩情啊!她弟弟,那可是她亲弟弟啊!”赵桂花见张春梅似乎要替林知夏出头,立刻指责起张春梅来,一副理首气壮的泼妇样。
林知夏听到“孝顺”这词,心中的怒火瞬间便蹿了起来。一个养育她到十八岁,却从未给过她一日温饱,只把她当牛马使唤,甚至要把她推进火坑的母亲,竟然敢提“孝顺”!
她眸光微凝,脸上的表情也骤然发生了变化。原本平静如水的气质,霎时笼上了一层冰冷和讽刺。
“妈,您可真会说。”林知夏缓缓抽出被赵桂花抓着的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但却渗透出丝丝缕缕的寒意,“您说的这些话,怕不是说给我听的,是说给陆家、说给村里人听的吧?”
赵桂花心里一咯噔,嘴角的哭相僵住了,她本能地感觉到今日的女儿有些不对劲。太冷静,也太锐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