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村的晚霞烧红了大半个天空,忙碌了一天的村民们陆陆续续地回了家。陆家小院里,灶上冒着烟,饭菜的香气随着风飘散开来。
可刚经历过陈文彬的事,虽说结果如意,林知夏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隐隐作痛。两辈子的恩怨,远比刀子割肉更磨人,让她筋疲力尽。
晚饭时,林知夏只觉得胃里发堵,勉强扒拉了几口粗粮,便放下了筷子。陆时远几次抬眼看她,眼中带着些许不安。
张春梅见她不吃,嘴上没好气:“怎么?城里人的东西吃多了,瞧不上咱农村的窝窝头了?”
林知夏笑了笑,没多解释,只说有些累了。
夜深人静,陆时远在炕上翻来覆去,总也睡不踏实。
白天林知夏强撑着,那句“累了”像根刺扎在他心头。他知道,今日这事,林知夏扛下的,比他这个“糙汉”重得多。她受的委屈,他都看在眼里。可他生来不善言辞,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安慰。
窗外,月光透过窗纸,在炕上洒下一小片亮。陆时远看着熟睡的林知夏,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混着疼惜和一点不知所措。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自己的被子,瘸着腿,一点点挪下炕。
厨房里静悄悄的,只偶尔听见老鼠窸窣的声响。
陆时远笨拙地摸到火柴,点燃了煤油灯。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身影透着一股子别扭劲儿。他想做个鸡蛋羹。这东西,他只在部队医院里见伤员吃过,听说是补身体、好消化的。林知夏今日胃口不好,或许能勉强吃几口。
他偷偷瞟了眼墙角的篮子,那是张春梅特意给他留的几枚鸡蛋。
陆时远轻手轻脚地取下一枚,心里有些打鼓。他从没做过饭,更别提鸡蛋羹这种细致活。
他学着林知夏平时的样子,敲鸡蛋壳,却不小心用了力,一小块碎壳掉进了碗里。他手忙脚乱地用筷子去挑,笨拙的动作弄得蛋液溅得到处都是。
好不容易把壳挑出来,又笨手笨脚地搅蛋液,搅了半天也不均匀。额头上,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
他又拿起张春梅平时放盐的罐子,想倒一点盐,结果“哗啦”一声,倒了足足有半勺子。陆时远吓了一跳,连忙用手指蘸了点尝尝,咸得他首咧嘴。
这哪儿行!他急得转圈,忽然想起林知夏说过,放点热水搅匀了,鸡蛋羹更嫩。
他跑到灶台边,灶里还有些余温。他笨拙地添了几根柴,把水烧得温热,然后一勺一勺地往碗里加,小心翼翼地搅匀。
期间不小心碰倒了碗,吓得他差点把一整碗蛋液洒了。他赶紧扶住,心跳得厉害。做顿饭,怎么比训练还难?
他用筷子戳了戳,勉强觉得差不多了。张春梅平日里蒸馒头用的是大锅,但蒸鸡蛋羹得用她那口小铁锅。陆时远推推搡搡地把小铁锅搬出来,将那碗蛋液放进去,盖上盖。
一切弄妥当,陆时远这才首起身子,长长地松了口气。他看着灶里逐渐旺起来的火苗,心里竟有几分隐隐的盼望。
大约过了半刻钟,陆时远有些按捺不住,掀开锅盖。热气腾腾的鸡蛋羹呈现在眼前,泛着淡淡的金黄,弥漫着一丝蛋腥味。他用筷子戳了戳,质地摸起来不太滑,但好歹是凝固住了,没散。他小心翼翼地将小碗端出来,洗了把手,才端着碗,一步一步瘸着走到林知夏的屋子。
林知夏其实并未睡熟,陆时远起身和在厨房的动静她都听见了。她迷迷糊糊地想着,这男人是又犯了什么烟瘾,大半夜不睡觉瞎折腾。正想着,房门被轻轻推开,一股带着热腾蛋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煤油灯光照亮了屋子,映出陆时远高大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身影。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羹走进来,那份小心翼翼,仿佛手里捧着什么罕见宝贝。
“知夏,醒了?”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紧张。
林知夏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澄澈的目光落在陆时远手中的碗上。碗里的鸡蛋羹还在微微冒着热气,透着一股清淡的蛋香。
在当时的农村,鸡蛋是何等珍贵的补品,平日里都是留给陆时远补身体的。她从未想过会有一天,吃到陆时远亲手为她做的鸡蛋羹。
“这是……你做的?”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几分怔愣。
陆时远有些笨拙地挠挠头,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自然的红晕,“嗯,看你没胃口,想着清淡些,你……尝尝看。”他将碗递到林知夏面前,眼神里带着忐忑和期待。
林知夏心头一热,所有的疲惫和睡意瞬间荡然无存。她接过碗,热度通过碗壁传递到她的掌心,又暖又真实。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细细品味。
味道确实有些咸,火候也不够完美,但那份满满当当的情意,却让这碗鸡蛋羹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来得熨帖。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嘴角带着一丝满足而轻柔的弧度。
陆时远站在她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那双平日里深沉锐利的眼睛,此刻竟只剩下小心翼翼的期盼。
“好吃吗?”他还是忍不住问,声音里带着不自觉的紧张。
林知夏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此刻盈满了温暖的光。她放下勺子,脸上绽开一抹明亮的笑容,伸手轻轻覆上陆时远搁在炕沿边的手背,语气认真而温柔:
“好吃。时远,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鸡蛋羹。”
她的手柔软而温暖,紧紧地贴着他的手背。陆时远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暖流沿着她的指尖,瞬间传遍全身。他看着林知夏眼中那份深切的动容,所有的“笨拙”和不安都化作了虚无,心里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
他默默地回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比任何千言万语都更有力量。
他知道,这碗并不完美的鸡蛋羹,凝聚着他最真切的心意,而这份心意,己然熨帖了她的心。
这个夜晚,没有誓言,只有一碗笨拙却真挚的鸡蛋羹,在炉火旁,在月光下,悄悄地,连接着两颗靠拢的心。
林知夏吃完鸡蛋羹,陆时远将碗收走,帮她掖好被角,才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那半边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