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紧锁。
他站在门口，看着紧闭的院门，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零碎的，模糊的片段。
一个女孩的笑脸，一首不成调的歌，还有一股熟悉的茉莉香气。
他的头，突然剧烈地疼了起来。
明东辰站在那扇贴着封条的院门前，手不自觉地按住了太阳穴。
院墙内枯败的枝叶散发出腐朽的气息，混着泥土的腥味。
一道尖锐的疼痛像钢针，首首刺入他的脑海深处。
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孩，笑着朝他跑来，脚下被树根绊倒，摔在地上，却不哭，反而咯咯地笑。
画面一闪而过。
疼痛加剧。
他身后传来一阵甜腻的香风，藤野香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
“东辰君，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被赶出去的人的院子，有什么好看的？”
那股香水味钻进鼻腔，让他的胃里一阵翻搅。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就在这时，明家大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一辆马车停下，明东芙扶着宁景天从车上下来。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旗袍，看到门口站着的那些手持武士刀的日本浪人，脸色瞬间变了。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拦在我家门口？”
浪人听不懂中文，只是将武士刀横在胸前，表情凶恶。
宁景天将明东芙护在身后，用日语交涉：
“我们是明家的二小姐和姑爷，回来探望父母。”
一个浪人头目模样的人上下打量他们，吐了口唾沫。
“藤野小姐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放肆！”明东芙气急，“这是我的家！”
藤野香子挽着明东辰的手臂，施施然地走了过来。
“哎呀，这不是妹妹和妹夫吗？回来得真不巧，家里正在整顿，不方便见客。”
“藤野香子！”明东芙看到她，眼睛都红了，“你怎么在这里？把我爹和我大娘怎么样了？”
她的目光落在藤野香子身边的明东辰身上，心口一窒。“哥哥，怎么回事？”
明东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藤野香子得意地笑了笑，将头靠在明东辰的肩膀上。
“你哥哥很好，他现在是我的丈夫。至于伯父伯母，年纪大了，需要静养，我们做小辈的，就不要去打扰了。”
“你......”明东芙气得浑身发抖。
宁景天按住她的肩膀，转向明东辰。
“大哥，让东芙进去看一眼爹娘，总可以吧？这是人伦孝道。”
明东辰的视线从明东芙焦急的脸上，移到了她身后的宁景天身上。
他看着宁景天，头痛欲裂。
猛地甩开藤野香子的手，对她说：“让她进去。”
藤野香子愣住了，这是明东辰第一次违逆她的意思。
她眯起眼睛，审视着他。
“东辰君，你......”
“让她进去。”明东辰重复了一遍，“她是明家的女儿，回来探望生病的父母，天经地义。拦在门口，苏州城的人会怎么议论我们？议论你？”
最后三个字，让藤野香子的脸色变了变。
她确实需要维持一个“明媒正娶”的明家大少奶奶的名声，来更好地控制明家的产业。
堵着小姑子不让进门，传出去确实不好听。
她权衡了一下，露出了笑容。
“东辰君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了。”她转向明东芙，“妹妹想见伯父伯母，当然可以。不过为了他们的安宁，只能你一个人进去。妹夫就在外面等着吧。时间嘛......就一炷香。”
她拍了拍手，一个浪人拿来一个香座，点上了一支细长的线香。
宁景天对明东芙点了点头，示意她快去。
明东芙狠狠地瞪了藤野香子一眼，快步走进了大门。
被两个日本下人引着，她穿过一片狼藉的院子，来到父母被软禁的偏院。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扑面而来。
李黛茉正坐在床边，以泪洗面。
床上的明焕之，不过几日不见，己经形销骨立，仿佛老了二十岁。
“爹！大娘！”明东芙扑到床边，跪了下来。
“东芙......我的女儿......”李黛茉抱着她，泣不成声。
明焕之睁开浑浊的眼睛，看到女儿，挣扎着想坐起来。
明东芙赶紧扶住他。
“爹，你怎么样了？”
“死不了......”明焕之喘着粗气，他抓住明东芙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东芙，你听着，我时间不多。”
他看了一眼门口守着的下人，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
“族谱上，我把倾城的名字划掉，不是真的不要她了。”
明东芙愣住了。
“是为了救她，也是为了救明家！你和她，都是药王的后代，身体里都流着药王柳传之的血。但是，你是明家的女儿，生来就要遵守明家‘香药不通’的祖训！你不能碰药，这道枷锁，你一辈子都挣不脱！”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血沫。
“可她不一样，她名义上是我女儿，却不是我明家的血脉。我把她逐出家门，她就和明家再无关系，也就不再受祖训束缚！”明焕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明东芙，“只有她，只有她能将我们明家的香和宁家的药，真正地合二为一！完成‘药香同源’的夙愿！这才是我们明家和宁家真正的出路！”
明东芙被这番话震在原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爹......”
“你把这些话，原原本本地告诉倾城。”明焕之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告诉她，我不是在害她，我是在成全她！我......我被日本人控制，秘方绝不可能交出去，怕是......时日无多......你让她，不要冲动，要......要保全自己......”
“砰！”
房门被粗暴地推开。
藤野香子倚在门框上，手里把玩着一截燃尽的香灰。
“哎呀，一炷香的时间到了。父女情深，真是感人。来人，送二小姐出去。”
两个浪人立刻上前，粗鲁地架起明东芙就往外拖。
“爹！”明东芙挣扎着，回头看着床上那个枯瘦的老人。
明焕之对她点了点头，眼里全是托付和催促。
明东芙被一路拖拽，推出了明家大门。
宁景天立刻上前扶住她。
“怎么样？见到爹和大娘了吗？”
明东芙的脸上，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她抓着宁景天的手臂，全身都在颤抖。
“去段家！我们快去段家找倾城！快！”
两人钻进马车，急速离去。
大门口，明东辰看着那辆远去的马车，陷入了沉思。
藤野香子走到他身边，幽幽地开口：
“东辰君，你今天，有点反常。”
明东辰放下手，眼神恢复了空洞。
“她是我亲妹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