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窗格,在“一味禅心”古朴的梨花木桌案上,投下几缕浅淡的光斑。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奇异的药香。
那是温知味花了整整两个时辰,用小火精心熬制的一碗汤药。
紫砂药煲内,暗褐色的汤汁微微翻滚,散发着既有药草的微苦,又不失食材本身甘醇的复杂香气。
为了这一碗汤,温知味几乎翻遍了外祖母留下的所有手札孤本,又结合厉枭这几日反复不定的伤情与虚不受补的体质,才最终敲定了这个以“扶正固本,温养气血”为主,辅以少量“清余毒,安心神”的古方。
选材,炮制,配伍,火候……每一步,温知味都做得小心翼翼,不敢有半分差池。
不仅仅是因为那个男人喜怒无常,更因为……温知味心中那点身为医者后裔的,小小的骄傲与坚持。
即便身陷囹圄,命不由己,但只要是出自她手的东西,便不能辱没了外祖母“玉手回春”的名号。
温知味将熬好的汤药滤去药渣,盛入一只素雅的白瓷描金小碗,用檀木托盘小心翼翼地端着,送入了厉枭的卧房。
房间内,光线依旧昏暗。
厉枭半靠在床头,手中拿着温知味昨日呈上的“一味禅心”布局图,以及那份写满了京中各色人物关系的名单,正垂眸细看,神情专注而冷峻。
听到脚步声,男人头也未抬,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鼻音,示意温知味将东西放下。
温知味依言将托盘放在床头小几上,轻声道:“厉先生,今日的汤药,熬好了。”
厉枭这才缓缓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先是落在温知味那张因连日劳累和心神不宁而略显憔悴的小脸上,停留了数息,然后,才缓缓移向那碗散发着浓郁药香的汤药。
“这是什么?”男人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病后的虚弱,却依旧不减半分上位者的威压。
“是……是扶正补气汤。”温知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用了黄芪、当归、党参等几味温补的药材,又加了些许清心安神的茯苓与远志,对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应该……有些好处。”
厉枭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碗黑褐色的汤药,仿佛要用目光将其中的每一味药材都分辨出来。
良久。
“你,”厉枭的目光转向温知味,声音冰冷,“先喝。”
又是试毒。
温知味心中早己麻木,或者说,是早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拿起汤匙,舀了一小勺暗褐色的汤药,在厉枭那冰冷审视的目光下,毫不犹豫地,送入口中。
药汁入口,微苦,而后回甘,带着一丝复杂的草药清香,顺着喉咙滑下,腹中竟也升起一股淡淡的暖意。
温知味自己都有些意外,这方子,似乎比她预想的还要对症。
她面无表情地咽下汤药,然后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厉枭的“审判”。
厉枭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温知味的脸,仔榱观察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以及……她是否会出现任何中毒的迹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房间内的气氛,压抑得几乎要凝固。
足足过了一刻钟,见温知味依旧面色如常,呼吸平稳,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厉枭那紧绷的下颌线条,才似乎……极其微不可查地,松动了半分。
“拿过来。”男人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少了一丝之前的尖锐与警惕。
温知味依言,将那碗汤药重新端到厉枭面前。
这一次,厉枭没有再让她喂,而是伸出那只唯一能动弹的右手,接过了药碗。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却因为连日的伤痛与失血,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与冰冷。
男人垂下眼帘,看着碗中那深褐色的汤汁,眸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厉枭才缓缓抬起手,将碗凑到唇边,动作带着一丝迟疑,又透着一种莫名的……决绝?
然后,仰头,将那碗散发着浓郁药香的汤汁,一饮而尽。
温知味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厉枭。
她不知道这碗汤药,对这个早己被伤痛和仇恨侵蚀得千疮百孔的男人而言,究竟是良药,还是……穿肠的毒药。
厉枭喝完汤药,将空碗递还给温知味,便再次闭上了眼睛,靠在床头,一言不发。
房间内,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温知味不敢多言,只是默默地收拾好碗筷,准备退下。
就在即将走出卧房的瞬间,身后,却突然传来厉枭那沙哑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情绪的声音:
“这汤……是谁教你做的?”
温知味脚步微顿,错愕转身。 对上男人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似乎不再纯然冰冷的眸子,她定了定神,声音轻浅: “家传的手艺,一些粗浅的食疗方子罢了。”
话落,垂下眼帘,不卑不亢,也无意多作解释。
厉枭没有再追问,只是那双深邃的眼,在温知味身上多停留了几息,眸光晦暗不明。
这一日,两人言语比以往更少。
“一味禅心”的气氛,却因这碗汤,因这几句简短的问答,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妙不同寻常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