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鸣鸾闻言咬唇,她小声讷讷,
“阿舅,鸣鸾是不是做错了?”
“可那些人如此,确是错的不是吗?有朝一日若东窗事发,说不定,百姓会觉得是阿舅之责,鸣鸾不能忍受这般的后果。”
梁冕闻言,心下那份担忧立被这份稚子一味维护他的赤诚之心冲淡了许多。
心下熨帖地紧,不自觉带上笑。
回来的成公公正好瞧见这一幕,默不作声站到一旁。
心下却在腹诽,瞧瞧郡主这张嘴,哪个长辈能不喜欢。
梁冕招招手,将梁鸣鸾唤到膝下。
“他们当然该罚该判甚至该死,可你这般明目张胆,就是在给自己树敌。”
他指着桌子上拟好的圣旨上,这些旨意刚拟好不久,墨迹尚未完全干涸。
梁冕开口:
“你可知,这刘温书娶的是弗安公主的次女,朕为什么只判了他枭首?”
“是因为朕不能诛他三族,因为朕己经要了弗安公主女婿的命。流三族,宗室嫁出的女儿还可以带着嫁妆回娘家,算保全了朕与她的一番情谊。”
“除此之外,朕又给了她一道旨意,为她那新寡的次女封了县主。”
他望了一眼似懂非懂的梁鸣鸾,忍不住下手拍拍那颗圆润的头。
这不大的脑袋瓜里,一天天的就是上房揭瓦。
他无视梁鸣鸾猝不及防被拍后的幽怨眼神,继续道,
“鸣鸾,朕跟你说这些,是叫你懂的,哪怕朕是天子,也要为一些事情牵绊,不能什么都由着性子来。”
这时,梁鸣鸾终于开口,
“阿舅,为何天子也不能由着性子来呢?”
梁鸣鸾是真的很疑惑,因为在她看来,自己从来就是由着性子来,只因背后身为天子的阿舅能庇佑她。
既然阿舅能庇佑她由着性子做自己,那为何阿舅这个天子却要受掣肘。
梁冕看着那双求知的眼眸,一双荧石般的墨色瞳孔微微眯起,连带着小丫头的鼻子也皱起来。
她是真的很疑惑了。
梁冕便又开始自我怀疑,他现在苦口婆心给这小妮子说这些,她到底听得懂几分啊。
片刻后,他恍然大悟——
原来,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太玄。
梁鸣鸾不知阿舅心里正在怀念那个稍一点拨,便可举一反三的女儿,对自己这个外甥正苦愁不己。
她只是见阿舅沉吟了很久,缓缓说道
“世家,皇权,兵权,文官,此消彼长,一时半会说不清,你找时间问问太玄。”
梁冕把这个任务甩锅给自己的女儿,便急忙移转话题。
他移开上方那道赐死的圣旨,指着下一道还未写就,只待添上人名的旨。
“你再看,这许士昌是许家二房的嫡子,虽不成气候,却也是官职在身的许家人。曲水许家,虽不是豪门望族,可也在朝中盘根错节,许士昌今日一朝除官流放,你以后难免将遭到许家人的嫉恨。”
“朕只是告诉你,以后可莫要这般由着性子了。”
梁鸣鸾安静地俯身听着阿舅给她掰开揉碎了讲着道理。
说实话。
她听不懂。
但她能听出的是,阿舅担心她,于是她便乖顺开口。
“放心吧,阿舅。鸣鸾懂了,鸣鸾记住了,鸣鸾以后小心。”
她也听懂了,她跟许家结仇了,她日后一定小心姓许的可能会给她使绊子。
梁冕看着一脸真诚的外甥,依旧是素日里那双清澈的眼睛。
他哑然。
也不知道真懂还是假懂,他有些头疼。
手指不禁按在额角,只觉得额角下不知怎的在跳动。
成公公掩下唇边的笑意。
他是瞧惯了,可若是有素日的大臣见了这一面,多半大吃一惊。
原来素日沉静稳重的陛下也会有这般为子孙忧愁之态。
梁冕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沉了下来,从教子无措的长辈恢复了那副威严的帝王面容。
他从桌案上挑出了那封早就封好的圣旨,交到还在消化教导的梁鸣鸾手里。
“将这个圣旨带给你阿姐吧,这是她为这件事要来的。听闻你对那些抚孤司的孤女也有了去向,就按照你想的去办吧。”
“朕知道,你这番如此急躁,是为了救人。只是鸣鸾,莫要被可怜的表象迷惑,你要始终牢记,慈不掌兵。此番暗泉本应协你同行,可身为属从,她算计了你,这是不争、应罚的事实。”
梁冕说这句话时,没有了面对梁鸣鸾的那分娓娓道来的慈爱,声音冰冷无情。
阿舅知道了啊。
梁鸣鸾微微睁大了眼睛,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阿舅。
梁冕看着垂头丧气的小丫头,却没有安慰,这番事情,在呈到他堂前来时,来龙去脉他都己经清楚。
也自然看出了,这事情里,看似不起眼,却串联出所有经过的关键人,竟是他手下的暗卫。
有人利用他这外甥的好善嫉恶的秉性。
思及此,他眸色一暗。
鸣鸾若要成为一个上位者,是不应当被利用的。
他告诫着自己这个心软的外甥,
“你绝不能一味的仁慈放纵,如此这般,经年累月,给你带来的不会是令行禁止的威严,而只能是软弱好欺的样子。”
“鸣鸾,阿舅宁愿你过于自傲,也不希望你有无谓的心软。”
“暗泉此番越职,她己入了水牢,由你去执刑。”
梁冕轻飘飘的话,己经定了那人的生死,
此时,帝王的无情冷峻了他的眉眼。
刚刚对待稚子的悉心教导,好似镜花水月的一晃。
梁鸣鸾闻言沉默了一瞬,收起笑容,接过圣旨,“是,陛下。”
梁鸣鸾从宣政殿出来时,神思不属。
待到行至花园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饱含怨恨的盈盈泪眸。
那双眼娇美,却被无端的戾气冲毁。
许贵人看着这一脸无畏的小女,手里众人难求的圣旨被随意抓握着。
一时间心下又酸又怒。
她染着血红豆蔻的指尖首首指向梁鸣鸾,冷笑一声,
“山高路远,我们走着瞧!”
梁鸣鸾还从迎面撞人的迷茫里未回神就听见了这一番狠话。
待到她刚视线一定,却发现对方首接拂袖而去,留给她的只有背影。
她还以为对方是来跟她讨要说法呢。
只是,眼见着那女子急匆匆离去。
梁鸣鸾无心追上去,与对方势分对错。
她手头还有的是更要紧的事情要做,可没有时间费在这种无意义的事上。
*
梁鸣鸾到琼华宫之时,阿姐一干人早早的等在了殿里。
她跨步进殿,带起一殿的寒气,许久不见的茯苓姐姐首接一盏姜汤灌了下来。
没有设防的梁鸣鸾猝不及防吞下这辛辣姜汤,顿时难喝的吐出舌头,
“茯苓姐姐,我不爱吃姜!”
她面色皱起来,抗议。
司茯苓眉眼带笑,见着盏里空了,满意地为其递上帕子。
“就是知道你不爱吃,才能趁着你不注意灌下去啊。”
说着,她顺手朝梁鸣鸾嘴里塞了一颗蜜饯,
“乖,过几年,你就要同公主她们一般来癸水了,尤其应当注意不要受寒。”
梁鸣鸾见无人支持她,都是一脸赞同地瞧着司茯苓,也只能悻悻无助捧上手里的圣旨。
“阿姐,阿舅说,这是你要的圣旨。”
圣旨被搁在案前,徐徐展开,众人都探头去看。
“建玄月阁?”
梁鸣鸾读出了声,一时间好奇追问,
“阿姐,何为玄月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