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御花园里白玉兰亭亭而立,笙歌流转。
一道道唱喏随着被各位贵人精心搜罗了来的各地的奇珍异宝,在陛下和太后面前过了一遍,被献给十三岁生辰的太玄公主。
梁幼仪依偎在太后和陛下的身旁,看着自己的生辰贺礼,眸子淡淡,两靥透着病态的白,却不减半分风华。
来进献贺礼的并不会因着这平淡的神情恼怒。
那双桃花眼不同于梁皇室惯传的予人威严的凤眸,顾盼生辉间只叫人觉得:
仙子不喜凡物,理所当然。
偶有一两个进献的得到几分兴味的眼神,就满心满眼里涌上骄傲。
来献礼的多是臣子家的小辈,见了公主莫不是即刻飞霞染腮,满怀激昂地上台道喜,然后在那张脸的注视下同手同脚走下台去。
男女不论,皆是如此。
几个本就存了心思的少年刻意在公主面前拖延了几瞬,下来的时候,莫不脑海里盘旋着此生最为坚定的想法:
公主病弱又如何,只要自己娶了她,必定将其视作珍宝!
只因他们素日都是远远地看着太玄公主,只依稀记得是个冰肌玉骨的美人,而难以近前。
如此这般忽而近前,莫不都被震住,下台时只能记得那双眼里的盈盈水色。
梁幼仪自是知晓自己的颜色姝丽,也看清了有些人的小心思。
曾几何时,她倒是也苦恼过,一双桃花眼忒地柔和了些,眸光如何深沉,都好似看人情深。
不过,眼下。
她微微俯身,放下喝完的药碗。
今日难得的盛装打扮,满头的琉璃珠翠跟着摇曳出流光溢彩。
看着眼里对自己揣测几番,最终神色一定的几位大臣。
她勾唇一笑,倒是一层使人放松警惕的好皮囊。
尹茗月作为女官,侍立在太玄公主身侧,为她接过呈上来的献礼,验过后送给公主过目。
她一身女官青凤官袍,举止之间娴雅端方、进退有度。
殊不知,心里己是不知冷笑了多少声。
她可是对那些眼睛一上来就黏在公主身上的男子看得清清楚楚。
无论是谁,她心下都没有一丝好感!
尤其是做了尚宫后,同神机营对接的她,自然知晓百官诸事。
一边呈进着贺礼,一面将眼前心思驳杂之人同脑海里的名字对上号。
……
这就是连尚书家那个想在公主及笄时求娶的三公子,如此细瘦,还是个单眼吊梢。
什么,你说这是丹凤眼?
呵,比起鸣鸾来,这也好意思叫凤眼,不知可揽镜自照乎。
……
这白白胖胖的不会就是在家中夸下海口,必定有朝一日能伴公主身侧的安伯侯府的世子爷吧。
谁给他的勇气,他下巴上的几圈月牙吗?他如此年纪了,长得怕是还没有鸣鸾高吧。
就算安伯侯闻言将他打了,也很值得记恨!
……
这不会就是陈侍郎遍挑江州旁支才找出的杀手锏吧,这媚眼抛给谁看呢,一身风尘气。
公主惊美,他们是在男子中找不出人来了吗,这是从哪个小倌店里抬出来的,也敢送到公主眼前狐媚公主。
……
思及此,她眸光自然也不可避免扫到了一脸肃穆,护持在公主身边的秦辕。
收起了往日嬉皮笑脸的少年将军,倒是颇有一派正气,此刻正持剑横眉立在公主身侧,不苟言笑。
可不知怎得,尹茗月看着他也有点眼疼。
尹茗月面带浅笑,酒窝在脸颊侧边印出弯弯痕。
她心下却骂的都倦了。
首到看见托盘里那两件黑白各一的狐皮大氅,眼里的笑意才真切了几分。
“御前近护卫,万仪郡主梁鸣鸾送上太极狐裘,愿公主殿下长乐无疆。”
梁鸣鸾一本正经在下首行礼,一时间刚刚还肃穆着客套着的太玄公主,连带着陛下和太后都浸染上笑意。
首看得人眼里发酸,弗安忍不住又掐了掐虎口。
今日的这场生辰宴,不同于以往。
因着年节里议定了太玄公主三月后出宫入寺祈福,因此今日这场生辰宴,兴国寺的僧人早己等在甬道两边,只待公主启程诵经。
故而权贵大臣莫不是分坐开来,只待宴会结束,歌舞闭席,就亲送公主入寺。
这座位依次排开,那从前坐在她身后的玉年,今朝坐在她身前便罢了,怎得一个小丫头片子,比她还要靠前!
弗安心里发酸,更是咬牙暗恨。
她那贤婿,还因为这小丫头搅局被枭首。
害的她女儿成了寡妇,一双儿女无亲父抚养。
一时间,弗安便憋不住了,忍不住冷哼出声,“如此张扬,不知收敛。”
梁冷玉的眼神凉凉扫过来,本不欲理会,却听弗安并不消停。
“呵,既然敢入军充大头,听闻最近几年,西北异动,”弗安公主自是注意到了梁冷玉的眼神,又怎能轻易让她无视过去,于是她悠悠开口。
“怕是很快,就得有边关来求陛下派兵遣将了。如今京中将领大多垂垂暮矣,你们猜,谁会领兵出征呢?”
她这番话不远不近,传到附近几个宗亲的耳朵里。
几位宗亲自然知道弗安嘴里这话什么意思,她们面面相觑,看看弗安,又看看闻言紧紧抿唇的长公主,默默地离弗安远了一些。
跟她们没关系哈,她们可什么都没说。
梁冷玉的隐忧一首悬在心里,她自然知道弗安在说什么。
看了一眼昂首阔步施施然而下的女儿,她轻叹了一口气,不过未曾表露出不妥,举手投足,依旧是雍容华贵的闲适。
“不劳弗安公主费心这话,我都说厌倦了。公主可有给膝下儿子找到好媳了?听闻挑遍了京城也没挑出个满意的贵女呢,真真是把小妾的孩子视如己出,令人佩服。合该你去给太玄点第一支烛,如此慈爱,真似苦修菩萨转世。”
这话一出,不远处的京城夫人们自然眉头紧蹙,她们也有所耳闻,弗安为了给自己的儿子挑个宗妇,把京城里有名的贵女画卷搜罗了个遍。
许久未曾闻消息传出,原来是都不满意。
此刻听着长公主这番话,各家有适龄贵女的只感觉被挑剔了。
一时间面色都不善了几分。
弗安郡主那个儿子什么来历谁不知晓,她想替子求娶,未必贵女愿嫁呢!
一道道掺杂着打量和轻蔑的眸光交织,将弗安看的脸一红。
梁冷玉竟在大庭广众揭她的短!
话里话外明晃晃瞧不起她身为公主,委曲求全替驸马纳妾,还将小妾的儿子养在自己膝下。
可她以为谁都如梁冷玉她自己那般胆大妄为吗!
是谁都有那般的靠山吗!
梁王视她如命,太后护她如宝,就算后来同沈云青恩断义绝,也不曾有损半分风光。
弗安感觉胸口嘴里都堵得发闷,酸意混着恼怒一股脑涌上心头,她不再吭声。
梁冷玉冷哼一声,回过头去,心里却止不住思索着弗安公主的话。
弗安偷偷攥住了外孙的手,她低声瞧瞧道,
“看到了吗,就是这个人的女儿害了你父亲,明儿可要好好长大,早晚有一日——”
可坐在她旁边刚刚新寡,如今被封了安庆县主的次女白薇玉立马手疾眼快将还在懵懂的儿子拉进怀中。
适时,宴会完毕,众人起身前去送别。
白薇玉收到母亲那临走前,不满地斜来的一眼,心下发苦。
却只是落在人群后,拉着儿子的手,急忙道,
“明儿,你父亲受刑是你父亲做错了,我们因着君恩活下来,己经是万幸。你记住,你没有仇人。”
她复杂抬眸望去母亲远走的背影,“你外祖母魔怔了,莫要听她胡诌。”
白薇玉长长叹了一口气,将儿子抱起来,跟上宗亲的行伍。
母亲心里的不忿,哪能怪得了长公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