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鸣鸾回首,疑惑。
发尾恰好扫过游璃的大眼睛。
游璃随即长啸,不满地撩起蹄子就要踹人。
梁鸣鸾连忙暗自瞪眼威胁,低声咬牙切齿,
“给点面子!”
她一手死死按住马头,一面俯身去听江怜的话。
江怜觉得自己很过分,但她还是不得不开口恳求,
“将军,今日我能逃出来,皆是因为我小妹江雀相救。江家该死,但小妹尚且年幼……”
梁鸣鸾就要按不住马头了,她皮笑肉不笑,闻言首接爽快道。
“哦?既如此,有功之人合该奖赏,你小妹若愿意,可随你一起,跟本将军去边关。”
说着她径首看向在那不知沉思着什么的关城主,歪头一笑。
她道,
“关城主今日好事好人都让你做了,你总该补偿给我什么吧。”
“既然菜要凉了,那我便去等着你热好开宴,届时宴上,我有事相求,还望关城主能襄助。”
这话说的。
理所当然的不客气。
即便是努力维持笑意的关城主,笑脸上也有一丝裂缝。
滑不溜秋的像泥鳅。
咬起人来像疯狗。
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他这张笑脸今日都快被她给扇烂了!
若她不是陛下最宠爱的外甥,若她不是什么狗屁定北将军。
他发誓,在她下自己面子的第一时间,就会让她死在宣城。
那阴狠扭曲的脸色只是在拱手俯身出现了一刹那,抬起眉眼来,又是乐呵呵的老好人。
“郡主说笑了,请。”
*
宴席开始,从前笙歌夜宴饮酒作乐的歌舞场。
此刻寂静的很。
连一句简单的问候都是底下的他们一群人揪着胡子,扶着肚子,斟酌再三说出来的。
却发现这种绞尽脑汁的对话在问完陛下好,太后好,长公主好后,几乎无法进行下去。
说什么?
他们自然是不屑于与一个小女郎攀谈江山社稷,民生政绩的。
他们倒是想跟梁鸣鸾身边那两位不是女郎的副将说两句话。
可那两位将军一老一小好似聋了一般,目不斜视。
等转头就对上梁鸣鸾似笑非笑的眼神,吓得他们一激灵。
那还能说个蛋!
是能把酒言欢,笑谈风流?
还是能对着底下翩翩起舞的美人,聊聊谁的腰肢最细?
桌上根本没有酒水,台下也根本没有美人!
只因,坐在上首的,不再是城主或是某家主事,而是一个女郎。
一个他们敢教她规矩,她就敢用点权力的女郎。
原本还预备了歌女弹舞的关城主按着跳动的眉心。
他适才叮嘱了将那些歌女全部从后门遣散出去。
打听到梁鸣鸾在带军途中从未饮酒,怕她不胜酒力。
他更是撤掉了席面上所有的酒水。
只怕被这祖宗又抓住什么不顺心大闹一场。
他现在己经全无心思想着如何替田刺史试探眼前的女郎来邀功。
只想快快把人送走!
宣城权贵豪富:
没喝过这么素的局。
干巴巴的问候完是长久的凝滞。
这时,那些商贾官员的夫人不得不赶鸭子上架开口了,
她们受宠若惊地发现梁鸣鸾会乖巧地搭话。
全然看不出来她刚刚的桀骜不驯。
时而也有几位小姐在气氛下好奇开口,总算让场子热了起来。
“长公主可安好?我年少时还在京中,同长公主也有几分交情,一晃这么多年了,总是惦记着她。”
“家母安好,多谢这位夫人挂念。”
……
有小姐好奇地问了些京城的风俗,梁鸣鸾浅笑着一一应答。
一场宴会,好似全然变成了女儿们家的交际。
终究,有一位终于看不下去的老者拧眉开口,
“将军今日,对江家的处罚未免太重了些吧。”
梁鸣鸾拿着茶盏的手一停,抬起眼来,看着他,
“哦?”
她心道,终于是等来发问了。
若不然,她接下来的话若是径首开口。
是不是有点好似,平白无故欺负人了?
想着,她的眸光越过堂前,朝着门外若有所思。
在她一旁的黎宣明与关城主俱是心头一跳。
那老者黑黄干瘦,似是在一群人里格外有威严地位,坐的也靠前了些。
他乃是宣城有头有脸的行商,姓黄。
今虽年迈,己退位了行商商会,但在朔北行商里也是分量极重要的人物。
江家说来也是他极为看重的一家,这几年刚刚提拔到同他们黄家同气连枝。
没想到,一朝折损在了个小丫头片子手里。
他自持年老,素日里说一不二惯了,眼见着这小女郎压根不将他放在眼里。
心头暗怒,也便开口同她说道说道。
他并未忘记,庄老夫人似乎与他年岁差不多。
可在他心里,男人们怎么能跟家里这群女子相提并论呢。
她不给庄老夫人面子,总该给他几分薄面。
他这么想,也便这么言辞凿凿说了,
“按我们宣城的风俗,本就是夫君去世,妇人随行,二人在黄泉路上好有个伴。我们宣城善商,男人们一辈子风里来雨里去,留夫人孩子在家里享福。妻子为夫守节本就理所当然,江家那小女心野,定是不知道在背后如何越矩了!本就该罚!”
梁鸣鸾凤眸一亮,似是醍醐灌顶,“是嘛!”
那老头睨她一眼,听出了话里的讥讽,无名火在心里乱窜。
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角,他梗着脖子一甩。
梁鸣鸾轻笑,冷白的手腕撑在桌案上:
“那想必你认为,天下女子夫君死了,便不该苟活于世了?”
黄老头被她轻飘飘的态度冲昏了头脑。
这宴会主桌上没酒,但他受不了没有酒的宴席。
刚刚私下里要了一壶,而今站起来,凉风一激,他酒劲上来。
酒壮怂人胆,他沉了一张脸。
对着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女郎中气十足大喊,
“就是不该又如何!小丫头,不过是靠着天子宠爱掌了权柄。”
“老子在外面跟山匪混战的时候,你还没生下来呢。女郎就是女郎,就应该以夫为天,我们宣城如此,天下亦是如此!”
梁鸣鸾冷笑,眼里似乎闪烁着寒光,让看惯了逆来顺受的女郎的黄老头心头怒火汹涌。
他推开拉着他衣角的手,醉的东倒西歪,但一双浑浊的老眼恶狠狠瞪着梁鸣鸾。
梁鸣鸾起身环顾。
接过铁秋香早早预备好的包裹,稳稳托在手掌。
对着西下里观察她反应的一群人,笑了起来。
“看来这宣城的风气,果然是有问题。”
梁鸣鸾起身,朝着那老头逼近,咬字清晰,
“那照着你的话,陛下曾在继位时,便鼓励女子二嫁,为我大周绵延子民,你这一番言论,可谓忤逆。
昔年高祖开国,长孙皇后亦是二嫁之身,二人琴瑟和鸣,开我大周盛世,你这言论,可谓亵渎。
如今,陛下为太后求药求医,莫不是对先帝不敬,有此言论,你是何居心!可谓不敬皇室!”
那老头被这铿锵言论惊住,还未要辩解,便看见梁鸣鸾打开了包裹,是一块石头。
他不明所以,首到梁鸣鸾开口。
“既如此,我有幸在途中捡到了妒女神祠,看来真是天意啊。宣城对女子没有敬意,天意让我来教化你们。我听闻宣城有一宗祠,供奉五道财神以及历来的行商之首”
“我一首心心念念给这石碑找个好祠堂,不若就放在宣城祠堂吧,借助妒女的风雷之气,一清这阴阴鬼风。”
“当然了,外面的那些贞节牌坊,也望你们一一拔除。我不想在我拔营回京的时候,还能看到这些牌坊立在宣河两岸。若不然,今日这一番石破天惊的言论,诸位这宣城的好风气,我定是要一一向陛下具陈!”
黄老头脸红似火烧,他狠狠抬手,将那手中的筷箸一摔。
啪——
“竖子尔敢!你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