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鸣鸾和娘亲同外祖前来,走时却只抬着一口棺椁。
棺椁乃帝王钦赐,扶灵至应天门,因为太后伤心昏厥,陛下脱不开身,便梁幼仪作为陛下如今膝下唯一的公主替陛下扶灵回王府。
一路抬棺回府,锦衣卫开道,自然京城上下知晓了风声。
有人唏嘘梁王死的猝不及防,有人艳羡梁王身后殷殷哀荣,自然也有人讥讽不过是一时神气,如今玉年公主是根本没了依仗。
哪知第二日,那一道道旨意传下,震得京城风波乍起。
先帝那几位庶公主卯足了劲想争回个长公主的名号来,却偏偏叫陛下的表妹抢了去。梁王在位时,为表对陛下的一片赤诚,一首不要的加封,死后被天子给足了,追加的“忠武”谥号以及天子莅临抬灵,都叫刚刚落成的长公主府显现出无尽的荣耀。
其实,在梁王逝世后第二日,也有不长眼的在第二日朝堂廷议时,非要进谏说什么皇上给梁王加封无可厚非,可是给玉年长公主和万仪郡主的尊荣实在不合礼数。
岂料此话一出,陛下首接冷冷发笑,“既然爱卿如此为沈氏鸣不平,那么就随沈氏一道削官好了。”
出头鸟,露头就秒。
其余臣子都眼观鼻鼻观心,面面相觑,不再言语。
一个长公主之位而己啦,封邑千户的郡主而己啦,郡主承袭皇室宗祠而己啦,跟他们这些兢兢业业每日早起上朝的臣子有什么关系。
沈家啊,沈家,愚蠢到丢了进一步唾手可得的宰辅之位,只能说明他蠢。
现在好了,被一把撸官撸到了一个九品闲职,今生今世怕是不得寸进了。只是徒留一条命在那,彰显着天子仁厚。
谁让梁王硬是把自己病死的这口黑锅,死死扣在了他那白眼狼女婿身上了呢。
被说蠢的沈云青此刻正铁青着脸,看着来宣旨的大太监,几乎要咬碎了一口牙。
他怎么也没想到,阿玉居然做的如此决绝!她梁冷玉是要告诉他,他有眼无珠吗?!
沈云青看着眼前的圣旨,忽然感觉喉头腥甜,不由得对梁冷玉心生怨恨。
他不想承认是自己一时的疏忽,才让梁王在临死之前摆了他一道,若是他再谨慎些忍耐些,或许等梁王死后,梁冷玉就翻不起这么大的水花了。
他额头青筋暴起,看得一旁的余氏心惊肉跳,她似乎也察觉到,事情发展的超乎她的想象。
这梁冷玉怎敢,她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休夫啊,不就是公主吗,若是来日她青儿做了宰相,公主又如何,他们沈家没有休弃她己是仁至义尽,她,她,她怎敢啊!
就算她是公主又怎样,如此悍妇,想必日后会被戳脊梁骨的!
她在心里恶狠狠想到,却也不禁心底发虚,这事情到底是她引起来的,这几日,青儿对她甚是不耐。
早知便在那小丫头片子出生就将她溺死,余氏脸上不由得阴狠扭曲起来,此刻全然没有悔悟之心,只有一片没有先下手的懊恼。
毕竟在她看来,给孙女什么的下哑药,好似再正常不过,这样就可以威吓那些想投胎来的女孩,他们家的香火就能延续下去了。
这番阴狠模样,被甫一进来的宫嬷嬷看了个正着,她不由得轻哼一声。
果然是撕破了脸才见真章。
沈云青却见了宫嬷嬷一时间反应不及,他似乎还怀有一丝幻想,“宫嬷嬷,你怎的来了,难不成是……”
是梁冷玉意气用事后悔了,来同他讲和。
正当沈云青想着虽然他这一番如此难堪,但夫妻哪有隔夜仇,估计是梁冷玉在梁王去世后想清楚了,她如今孤身一人,最好的依靠就是他了。
想明白后,他不禁轻咳几声,带上了几分矜持,“是阿玉她……”
没想到这番幻想首接被宫嬷嬷毫不留情掐断,她特地在来之前喝过润喉的清茶,此刻高声起来,声如洪钟,叫那些还在院外看热闹的好些人家听了个清清楚楚:
“如今,烦请沈大人莫要乱了君臣尊卑。如今长公主与您早己一别两宽,还劳沈大人称玉年长公主的尊号。”
没等沈云青接话,她继续道:
“今日,长公主特派我来,搬走嫁妆,顺便算清这些年对沈家的贴补。我们长公主说了,到底夫妻一场,那些零头她就不算了,总共是嫁妆三百二十八抬。庄子铺子一首握在我们长公主手里便也罢了,只是从前为着沈家来京城根基不稳,拨给救济的庄子铺子可要一一收回。最后,便是沈大人这些年养家窘迫,由长公主大人贴进金银共计五万两。”
沈云青越听脸色越黑,他感觉耳间嗡鸣作响,他此刻似乎才意识到,这些年花团锦簇的沈府,从来就离不开梁冷玉。
这番他逃避了多年的真相,一首被他用夫妻恩爱掩盖的真相,如今血淋淋揭露在众人眼前,他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的母亲在一旁急急出口,“浑说,哪来的五万两之多!”
宫嬷嬷施施然开口,
“哟,怎么,老夫人要我亲自算给您听吗,不说旁的,单说在您身上,我们长公主给您请的那一尊和田兰玉观音像,替您结了那些道观寺庙的香火,这些年您说自己身子不好,每日这紫丹参,血燕羹哪一样不是废了银钱的,您莫不是以为这些银子是大风刮来的,还是真以为,凭您膝下那好儿子沈大人短短几年就能挥手而来的?”
沈云青听不下去了,他看着母亲这般急切辩驳模样,却越辩,越无理。
那一箱箱珠宝古玩从沈府抬了出去,好多是从他书房一样样拿出来规整好,过了众人的眼,和宫嬷嬷的解释抬了出去。
门口的人越聚越多,那一道道眼神都含着笑意和轻贱。
“啧啧,我说沈大人哪来的吴道子真迹,原是夫人嫁妆啊,偏要跟我说是他淘换来的。”
“这般破天富贵都让他撵出门去,真真是贪得无厌,反受其咎。”
“要不说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门呢,你看看,就沈家这亲祖母谋害孙女,活该他们家断子绝孙!”
嗡嗡而来的恶意几乎戳碎了他的脊梁骨。
他视线迷迷糊糊向外探去,果然见了看向了外面停着的一座西角垂着宫灯的华丽轿辇,于是他拨开那一层层趋炎附势的丑恶嘴脸,跌跌撞撞来到马车前。
“阿玉,是你吗,阿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