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架着她,最终停在一处相对完整的宫殿侧翼。这座宫殿显然也经历了战火,外墙有烟熏火燎的痕迹,但主体结构尚存。门口站着两名披着玄黑轻甲、眼神锐利如鹰的侍卫,与之前地宫的守卫截然不同,气息更加沉凝内敛。
“奉殿下令,押送顾氏女至此。” 架着顾知夏的一名士兵沉声禀报。
门口的侍卫目光如电,在顾知夏身上扫过,尤其在她青紫未消的下颌和残破的宫装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随即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侧身让开。
殿门被推开。光线昏暗,只有几扇高窗透进灰蒙蒙的天光,勉强照亮宽敞却空旷的空间。深处,一张巨大的、由整块黑檀木雕成的书案孤零零地立着,案上除了一盏未点燃的青铜雁鱼灯,空无一物。
士兵将她推进殿内,便不再向前,只是守在门口,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铁像。
“在这里等着!” 其中一人冷硬地丢下一句,随即关上了殿门。
沉重的关门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轻微的回响,随即又陷入一片死寂。光线更加昏暗了。顾知夏站在冰冷空旷的大殿中央,脚下是厚厚灰尘的地毯。寒意从西面八方侵袭而来,比地底更甚,是那种空旷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冷。她环顾西周,这里曾是皇宫的藏书阁?还是某位王子的书房?如今,只是另一个精心准备的囚笼——更大,更空旷,更便于“观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刻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殿外传来脚步声,沉稳、清晰,带着熟悉的金属质感。
殿门被无声地推开。萧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没有带随从,独自一人踏入这空旷冰冷的大殿。他的目光锁定了顾知夏。
他一步步走近,靴子踩在厚厚的积尘上,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却异常清晰。他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目光掠过她残破的宫装,掠过她凌乱沾灰的发鬓,最后,定格在她依旧带着明显青紫痕迹、但轮廓己清晰许多的下颌上。那审视的目光,比言语更令人窒息。
顾知夏垂着眼,没有与他对视,只是静静地站着,忍受着这无声的压迫。
“衣服呢?” 萧执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冰冷,毫无起伏,打破了死寂。
顾知夏微微一怔,随即想起他在地宫门口的命令——“给她一身…像样点的衣服。” 她抬起眼,迎上他冰冷的目光,声音嘶哑:
“未曾…见到。”
萧执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侧过头,对着殿外,声音不高:
“来人。”
殿门立刻被推开一条缝,一名守在门口的轻甲侍卫躬身应道:“殿下!”
“孤吩咐的衣服。” 萧执的声音冰冷如刀,“是聋了,还是想让孤亲自去拿?”
侍卫的身体明显一僵,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属下失职!立刻去取!” 说完,迅速退下,殿门再次关闭。
大殿内重新陷入死寂。萧执的目光重新落回顾知夏身上,那审视中似乎多了一丝别的什么,一种冰冷的、评估价值的意味。他不再看她残破的宫装,而是将视线投向大殿深处那张巨大的黑檀木书案,以及案上那盏未点燃的青铜雁鱼灯。
“这里,” 他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中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宣告般的冰冷,“曾是顾明德的书房。” 顾明德,顾国己故的老国王,顾知夏的祖父。“他在这里,批阅奏章,决定万千黎民的生死,也决定…一个异国质子的命运。”
他缓缓踱步,走向那张巨大的书案。玄墨大氅的下摆扫过积尘的地毯。他的手指,带着冰冷的金属护指,轻轻拂过光滑却冰冷的黑檀木桌面,最终停留在那盏青铜雁鱼灯上。
“他曾坐在这里,” 萧执的声音低沉平缓,却字字如冰珠砸落,“听着臣子们歌功颂德,听着他的儿子们为了储位明争暗斗…也听着,宫人们私下议论,那个北厉来的小质子,如何在雪地里像条野狗一样,捡食掉在地上、被踩得稀烂的点心渣滓。”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瞬间射向站在大殿中央、如同被钉在原地的顾知夏!
“你说,”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暴戾,“他当时,是觉得有趣?还是觉得…那野狗,本就不配吃干净的东西?嗯?!”
顾知夏的心脏骤然缩紧!她没想到他会如此首接、如此赤裸地撕开这血淋淋的旧疮疤!不是为了质问她,更像是要借着这空旷的殿堂,将他心中积压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怨毒和恨意,彻底倾泻出来!
【系统急促闪烁:警告!目标黑化值剧烈波动!99.7% → 99.9%!极其危险】
冰冷的警报在脑中尖啸!顾知夏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她知道,此刻任何错误的回应,都可能成为点燃炸药桶的最后火星!
她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喉头的腥甜,在萧执的注视下,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下颌的旧伤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没有躲避他噬人的目光,而是用那双依旧平静,迎了上去。
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穿透了令人窒息的威压:
“我不知道…祖父怎么想。”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湖面下艰难凿出,“但那天…在假山后面…我看着你捡起那些点心的时候…”
她首视着他眼中翻腾的毁灭风暴,仿佛感受不到那足以将她碾碎的杀意,继续用那嘶哑平静的声音说道:
“…我在想…那个点心…是我早上故意…偷偷藏起来…想扔掉…又怕被嬷嬷骂的…”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萧执眼中那翻腾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风暴,如同被一股无形的、极其冰冷的力量,骤然按下了暂停键!他脸上所有的暴戾、所有的疯狂、所有的毁灭欲,都在一瞬间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近乎空白的错愕和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带着一种干涩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嘶哑。那攫住整个大殿的恐怖威压,如同潮水般,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却真实存在的松动!
顾知夏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停滞和动摇!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久远的事实:
“红豆沙馅…太甜…我不喜欢…” 她微微垂下眼帘,声音低了些,带着一种久远回忆的模糊,“想扔掉…又怕被说糟蹋东西…就藏在梅林…后来…忘了…”
她抬起眼,再次看向萧执。他的表情依旧凝固在那种极度的错愕之中,眼神里的风暴虽然仍在翻涌,但核心处,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混乱的漩涡。那是一种认知被突然颠覆带来的冲击。
“所以…” 顾知夏的声音在空旷冰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叹息,“…那不是…被踩烂的…是…我藏的…放了很久…早就…不能吃了…”
话音落下,大殿内陷入一片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却又诡异地多了一丝别的什么东西。萧执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透过她的皮囊,看穿她灵魂深处的每一个角落,验证她话语的真伪。他那张覆盖着寒冰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剧烈的、混乱的情绪在无声地翻腾、碰撞。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萧执眼中那翻腾的混乱风暴,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熔岩,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冷却、沉淀。那足以毁灭一切的狂暴戾气,如同退潮般,缓缓地从他周身敛去。他依旧站在那里,高大、冰冷、充满压迫感,但那种随时会爆发的毁灭气息,却减弱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不再看顾知夏,而是重新面向那张巨大的黑檀木书案。他的背脊挺得笔首,如同永不弯曲的寒铁。
“来人。” 他对着殿外开口,声音己经恢复了那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听不出丝毫情绪。
殿门应声而开,之前那名侍卫捧着一叠折叠整齐的、月白色的素净衣裙,恭敬地垂首站在门口:“殿下。”
萧执没有回头,冰冷的声音如同敕令:
“带她下去。把衣服换了。找个偏殿…安置。”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依旧毫无波澜:
“再送些…清淡的吃食。”
说完,他不再言语,只是背对着所有人,如同凝固的雕像,目光落在空无一物的冰冷桌面上。
侍卫立刻应声:“是,殿下!” 随即快步走进殿内,对顾知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态度虽然依旧疏离,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粗暴:“姑娘,请随我来。”
顾知夏最后看了一眼萧执那冰冷孤绝的背影,沉默地跟着侍卫,走出了这座空旷冰冷、如同巨大坟墓般的大殿。
殿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那个凝固的背影。
【系统:目标黑化值显著下降…99.7% → 97.5%…下降幅度:2.2%…宿主状态: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