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欣然看着女儿眼中那重新凝聚起的澄澈与坚定,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下几分。
她温柔地拭去萧曦禾脸上残留的泪痕,目光中满是鼓励:
“曦禾,你能想明白,母后就放心了。这世间,没有解不开的心结,尤其……是在骨肉至亲之间。”
她轻轻握住女儿微凉的手,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
“去,去养心殿。去找你父皇。”
萧曦禾身体微微一僵,眼中的坚定瞬间被一丝迟疑覆盖,声音也低了下去:
“可是……父皇他……亲口下令,命儿臣禁足宫中,无旨不得出……”
养心殿那冰冷的斥责和拒人千里的背影,如同无形的枷锁,让她本能地生出退缩之意。
“傻孩子,” 陈欣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和一丝心疼。
“那‘禁足’二字,是你父皇在气头上扔出的石头,砸疼了你,也砸疼了他自己。
他若真铁了心要关着你,此刻守在宫门外的就该是金吾卫。”
她看着女儿眼中闪过的光亮,继续柔声道:
“你父皇让母后来看你,让母后宽慰你,这便是他……递出来的台阶。
他心中懊悔,只是帝王之尊,拉不下脸面主动收回那‘禁足’的旨意。
他此刻在养心殿,怕是正等着呢。
等着他的曦禾,去……认个错,也去……给他一个台阶下。”
“认错?” 萧曦禾喃喃道,心中那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
她确实明白了自己的莽撞和不信任带来的伤害,但要她此刻去向父皇低头……
“不是让你去否定你的志向和赤诚,曦禾。”
陈欣然看穿了女儿的挣扎,目光如炬,声音轻柔却带着力量。
“是让你去认‘贸然行事’、‘虑事不周’、‘未曾事先禀告’的错。
是让你去告诉你父皇,你听懂了他的担忧,你明白了他的苦心。
是让你去告诉他,你依然是他那个心怀天下、勇毅担当的女儿,但你学会了……要更稳妥地走路。”
她将萧曦禾轻轻拉起来,为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和发髻,动作温柔而郑重:
“去吧,我的好孩子。带着你的心去,也带着你的明白去。你父皇……等着呢。”
陈欣然的话语如同温暖的春风,吹散了萧曦禾心中最后一丝踌躇和畏惧。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汲取了无尽的勇气,眼中那点迟疑彻底被一种沉静的决心取代。
她对着母亲深深一礼:“谢母后指点。儿臣……这就去。”
养心殿厚重的殿门依旧紧闭,殿前值守的内侍看到皇太女殿下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却并未阻拦,只是无声地躬身退开一步。
萧曦禾站在门外,隔着门缝,能隐约看到殿内昏暗的光线下,父皇那高大却透着无尽疲惫的身影,依旧背对着殿门,孤独地立在巨大的江山屏风前。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紧了一下。
殿门处传来极其轻微的、带着迟疑的响动。
萧烬羽的脊背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动。
但那凝滞的空气,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
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在空旷死寂的殿内响起,一步步靠近。
他依旧没有转身,目光固执地锁在屏风上万里江山的某个角落,仿佛那冰冷的画面能给予他某种支撑。
他能感觉到那小小的身影停在了他身后不远处,隔着那满地象征着他失控与伤痛的碎瓷片。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父女之间弥漫。
只有烛火燃烧的滴答声,如同心跳的倒计时。
终于,一个微哑的、带着浓重鼻音,却努力维持清晰的声音,打破了这沉重的死寂,如同投入寒潭的一颗小石子:
“父皇……”
萧曦禾跪了下去。
不是储君觐见的礼仪跪拜,而是双膝首接触碰到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
她没有避开那些锋利的碎瓷片,甚至有几片尖锐的边缘就硌在她的膝盖旁。
她低着头,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殿宇中显得格外单薄脆弱。
“儿臣……知错了。”
这西个字,她说得异常艰难,仿佛每个字都带着棱角,刮过喉咙。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殿内。
萧烬羽的身体终于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映入眼帘的,是女儿跪在碎瓷狼藉中的小小身影。
萧烬羽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那满地的碎瓷,此刻仿佛都化作了扎在他心上的刺。
他方才滔天的怒火,那些“不信任”、“自掘坟墓”的斥责,在女儿这卑微的跪姿和那句“知错了”面前,忽然显得如此苍白而……残忍。
他没有立刻叫她起来。
深沉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发顶上,那里面翻涌着复杂到极致的情绪:有未消的余怒,有深切的疲惫,有被触动的痛楚,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惜。
良久,一声极轻的叹息,如同秋叶坠地,打破了凝滞。
“错在何处?”
萧烬羽的声音响起,不再是雷霆震怒,却也并非温和,带着一种深沉的、近乎审视的沙哑。
萧曦禾的身体颤了一下,依旧低着头,声音带着哽咽,却努力清晰:
“儿臣错在……莽撞无知,不识朝堂险恶。”
“错在……一意孤行,未体察父皇苦心,更……更未事先与父皇商议。”
“错在……空有热血,却无运筹,贸然行事,非但于事无补,反陷自身与东宫于危地,更……更让父皇忧心震怒。”
她每说一句,肩膀的颤抖就更剧烈一分。
最后一句说完,一滴滚烫的泪珠终于不受控制地砸落在冰冷的地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看着那滴泪,萧烬羽眼中最后一丝冰冷的审视也终于彻底融化。
那如同坚冰般的帝王外壳,在这一刻裂开了缝隙,露出了内里属于一个父亲的柔软与……同样深重的疲惫。
“起来吧。”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地上凉。”
萧曦禾没有动,依旧固执地跪着,肩膀微微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