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面包车的车内弥漫着紧绷到极致的沉默。顾瑾川斜靠在副驾驶座椅上，身上裹着沈栀晴的冲锋衣和她从“白鸽”医疗包翻出的保温毯，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他额角贴着无菌敷料，手臂上的新伤也被专业包扎。一支强效凝血剂和肾上腺素推注暂时止住了血。
沈栀晴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道路，眼角余光却时刻锁着顾瑾川的状态。卫星电话被她放在仪表盘上，屏幕幽蓝，显示着加密待机的状态。
115:31:45…
“感觉…怎么样？”沈栀晴的声音干涩紧绷，打破了沉默。她不敢看他太久，怕泄露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顾瑾川侧过头，“死不了。”他扯了扯嘴角，声音依旧沙哑，却比之前清晰有力了些，“‘白鸽’…手艺不错。”他微微活动了一下被固定在胸前的受伤手臂，“就是这玩意儿…扎得有点紧。”
“别乱动！”沈栀晴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低喝，随即又放缓了语气，“…再忍忍。药效…能撑多久？”
“‘白鸽’说…最多三小时。”顾瑾川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三小时后…要么找到安全的地方输血缝合…要么…”他没说下去，但答案不言而喻。
三小时。沈栀晴的心猛地一沉。他们离城南科技园还有至少西十分钟车程。这还不算潜入、找到泄压阀控制节点的时间。时间，像指间流沙，攥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那个U盘…”顾瑾川忽然开口，目光转向沈栀晴的侧脸，“…还在你那儿？”
沈栀晴的身体瞬间僵硬。她下意识地隔着衣服按住了口袋。“在。”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防备。
“拿出来。”顾瑾川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甚至…一丝决绝。
“现在？开车呢！”沈栀晴皱眉，心跳陡然加速。他要干什么？
“听我的。”顾瑾川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靠边停一下。很快。”
沈栀晴咬着下唇，瞥了一眼后视镜。空旷的城郊快速路，暂时没有可疑车辆。她猛打方向盘，将破面包车粗暴地刹停在路边绿化带旁。
沈栀晴解开安全带，身体微微侧倾，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个银灰色的U盘。她将它紧紧攥在手心，目光带着询问和深深的忧虑看向顾瑾川。
“瑾川，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你说它会伤到我父亲…很深…”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我们…我们一定要现在看吗？” 她害怕。害怕看到无法承受的真相，害怕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在顾瑾川口中的“双刃剑”下，被切割得面目全非。
顾瑾川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份对亲情最后的、小心翼翼的守护，看着她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他的眼神复杂。
“沈栀晴，”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低沉而肃杀，“你姑姑沈明月，死在顾凯手里。老周，为我们挡了枪。我身上的伤，是拜他们所赐。现在，‘心核’的自毁倒计时在走，整个城南下面埋着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的炸弹。而顾凯，就躲在主控室里，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他顿了顿：
“我们没有时间犹豫，更没有资格天真。沈明远…你父亲…”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沈栀晴的眼睛，首视她灵魂深处最恐惧的答案，“…他或许是被胁迫的懦夫，或许…是更深的共谋。这个U盘，是我这几年，用尽所有见不得光的手段，从顾氏最核心、最肮脏的数据库里挖出来的东西。它不仅能钉死顾凯，更能照亮所有藏在他阴影里的魑魅魍魉，包括…沈明远参与或默许的一切。”
沈栀晴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握着U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顾瑾川的话，将她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粉碎。
“可是…可是那是我爸！”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压抑的愤怒和委屈汹涌而出，“就算他错了…就算他懦弱…他…他也是我爸！你让我亲手…亲手用这东西…去…”
“不是让你亲手送他下地狱！”顾瑾川猛地打断她，声音因激动而拔高，牵动了伤口，让他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喘息着“是让你看清！看清我们面对的敌人有多庞大！多肮脏！看清你父亲在这盘棋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是棋子？还是…他自己也早己深陷泥潭？！”
他死死盯着沈栀晴盈满泪水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最后的审判：
“沈栀晴，感情用事，会害死你自己，也会害死我！更会让沈明月和老周的死，变得毫无价值！拿着它，”他指向U盘，“不是让你现在去举报你父亲，是让你握紧这张牌！这是筹码！是撬开沈明远嘴巴的铁钎！是…必要时，让顾凯投鼠忌器的武器！明白吗？！”
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顾瑾川压抑的喘息。沈栀晴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她紧握U盘的手背上。
她看着顾瑾川眼中那份近乎悲壮的决绝。他的话像一把烧红的刀子，剖开了她对父亲最后的幻想。但…他说得对。残酷，却无比真实。
“…我明白了。”许久，沈栀晴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平静。她抬手，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眼中那份脆弱被冰冷所取代。“筹码…武器…我会用好它。”她将U盘攥得更紧，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嵌进她的掌心。
顾瑾川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了一丝。他疲惫地闭上眼，靠回椅背。“…好。”
就在这时！
“嗡…嗡…”
仪表盘上的卫星电话屏幕突然亮起！幽蓝的光芒闪烁，伴随着低沉的震动！
沈栀晴和顾瑾川的神经瞬间绷紧！
沈栀晴一把抓起电话，屏幕上显示着一条加密的、纯文字信息，来源标识正是：【夜莺】。
【警告：B级威胁。】
【追踪源：面包车GPS信号（原始设备未清除）。】
【信号锁定来源：城南科技园安保中心（频率：437.5MHz）。】
【干扰方案：同步发送至你方移动终端。启动干扰器，覆盖该频段。】
【建议：立刻转移，更换载具。完毕。】
文字信息一闪而过，屏幕再次暗了下去。
顾瑾川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艹！忘了这破车还有原厂GPS！”他猛地看向沈栀晴“干扰器！那个黑色手提箱里的小盒子！快拿出来！”
沈栀晴心脏狂跳，立刻扑向后座。顾瑾川说的那个黑色手提箱（微型工作站）被她放在了后座。她手忙脚乱地打开箱子，果然找到了一个巴掌大小、带有天线和几个拨动开关的黑色金属盒——正是顾瑾川之前提到的干扰器！
“怎么用？”沈栀晴将它递到前面，声音急促。
“给我！”顾瑾川强忍着伤痛，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接过干扰器。他的手指在几个开关上快速拨动，动作熟练，他看了一眼卫星电话屏幕上残留的干扰方案参数，然后精准地调整着干扰器侧面的旋钮。
“频率…437.5…覆盖模式…最大功率…”他口中低语，眼神专注得可怕。
几秒钟后，他猛地按下了干扰器中央一个红色的启动按钮！
“嗡——！”
一股无形的、高频的噪音瞬间以干扰器为中心扩散开来！虽然人耳几乎听不到，但沈栀晴手中的卫星电话屏幕猛地闪烁了一下，信号标识瞬间变成了一个红色的“X”，显示信号被强制中断！同时，车内收音机原本微弱的电流声也瞬间消失，变成一片死寂的沙沙声！
干扰启动！覆盖了面包车自身发出的GPS定位信号！
“走！立刻！”顾瑾川低吼，将干扰器扔回沈栀晴怀里，“这东西撑不了太久！而且范围有限！他们锁定了大致区域，很快就会派地面搜索队！”
沈栀晴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挂挡，一脚将油门踩到底！
“去哪？”沈栀晴紧盯着前方，声音紧绷如弦。首接去城南科技园无疑是自投罗网。
顾瑾川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似乎在急速思考。几秒后，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去‘老地方’。”
“老地方？”沈栀晴一愣。
“城西，旧港区，十三号码头，废弃的‘蓝鲸’号拖轮。”顾瑾川报出一个地址，语速飞快，“那里…有备用的车。绝对干净。还有…一些可能需要的东西。”他看了一眼沈栀晴口袋的方向，那里装着U盘和“月钥”。
沈栀晴没有多问，立刻在脑海中调出城市地图。城西旧港区…与城南科技园几乎是两个方向！但现在，安全转移是第一位的！
她猛打方向盘，朝着城西的方向疾驰而去！
沈栀晴紧抿着唇，眼神扫视着道路和两侧后视镜。顾瑾川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积蓄着所剩无几的体力。
短暂的沉默后，顾瑾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托付的意味。
“沈栀晴…”他低低唤了一声。
“嗯？”沈栀晴应道，目光依旧紧锁前方。
“如果…我是说如果…”顾瑾川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我撑不到最后…或者…出了什么意外…”
“没有如果！”沈栀晴猛地打断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一丝恐慌，“顾瑾川你给我闭嘴！省点力气！” 她不敢去想那个“如果”。
顾瑾川却轻轻笑了，那笑容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虚弱，也格外真实。“…听我说完。”他坚持道，目光落在她紧绷的侧脸上，“如果…我倒了…‘月钥’在你手里。U盘…也在你手里。”
他的语气变得极其郑重：
“密码…是‘归零’。记住，‘归零’。”
“找到‘心核’的泄压阀控制节点…用‘月钥’夺取最高权限…然后…”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看U盘里的东西。它会告诉你怎么做…怎么…彻底结束这一切。包括…怎么面对沈明远。”
“归零…”沈栀晴喃喃重复着这个冰冷的密码，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无法呼吸。他这是在…交代后事？！“不！我不会看！要看你活着自己去看！密码你自己去输！听见没有！”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更多的是愤怒。愤怒于他的放弃，愤怒于这该死的命运！
顾瑾川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强装的凶狠。他没再争辩，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说话的力气。
倒计时无情地跳动着：
115:19: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