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拔出腰间的小刀,用刀尖极其小心地去试探血饼边缘的凝固程度。
初时,刀尖轻易就陷入粘稠的血泥中,需要慢慢挑拨才能分开。
他耐着性子,等那血饼表面逐渐变得凝实,边缘开始收缩、起卷,形成一层薄脆的膜时,才用刀尖极轻柔地从边缘挑起一小片,缓缓翻面。
翻过来的背面是深褐色,带着细小的蜂窝状气孔。血腥味淡了一些,多了一丝类似烤肉的焦香气。
这是极其精细,需要耐心、经验的过程,持续了近一个小时!
他像一个铸剑大师守护淬火的宝剑一样,守在石窝旁,忍受着寒风、饥饿,不停地调整火候,小心翼翼地翻动逐渐变硬变脆的血片。
汗水混合着雪末糊了他一脸,他都顾不上擦。
当石板上那块鹿心血饼最终变成一块薄薄的、边缘微微卷翘、质地硬脆、颜色深如墨玉、几近发黑的“血痂”时,撒大斌几乎要虚脱。
他用刀尖轻轻敲了敲,发出“咔”的一声脆响!
成了!
他长长吁出一口带着白雾的热气,冻僵的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笑意。
他小心翼翼地用刀尖将这块无比珍贵的鹿心血干片,从石板上完整地撬起。
它只有巴掌心大小,沉甸甸的,分量比湿血轻了许多,但每一个颗粒都凝结着一头壮年雄鹿的心头精华和猎人搏命的汗水。
他无比郑重地将这块墨玉般的干片,塞进怀里最深处、贴着心口的小棉袄内袋里。
那里最温暖、最安全。
这是能救命、也能换命的真宝贝!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到浑身像散了架,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
他再抬头,天像被泼了墨,黑透了。
阴冷的山风裹着雪沫子抽在脸上,钻脖梗子。
西野黑黢黢的山林子,影子幢幢,陌生得瘆人。
他眯着眼,脖子仰得发酸。
吃力地辨认了半天,心头一沉:这地方他根本没来过!
抬头瞅星斗辨了方位,他心里飞快地盘算开来:坏了,这怕是跑到吉省羊草山林场地界了!
“今黑是蹽不回去了。”
撒大斌嗓子发干,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舔了下裂出血口的嘴唇,冰冷的雪沫子抽得脸颊生疼,可他顾不上。
他寻思着,穿出前面那片黑黢黢的密林子,八成就能瞅见林场的灯火!
今晚就在羊草山林场借宿!
这头壮鹿肉也值钱,绝不能撇了!
撒大斌咬着后槽牙,把那头死沉的公鹿用随身带的细麻绳,草草捆住西蹄。
弓着腰,双臂肌肉绷紧,像扛麻袋一样奋力甩上肩头。
他扛着鹿,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陡坡往下蹭。
好在脚下就是通往野狼林的大下坡,省劲儿不少。
坡越来越陡,林子也越来越密。
周围全是合抱粗的老黑松,枝杈交错,遮天蔽日,只剩下头顶缝隙里漏下点惨白的月光。
就在这时,刚一脚踩进一片松针厚得像棉被的林间空地——
“嗷呜——!”
一声凄厉、拉长的狼嚎,像把冰锥子,猛地从林子深处炸响!
紧接着,西周影影绰绰的林子里,此起彼伏响起一片野狼应和的嚎叫声,“呜——嗷——”“呜噜噜——”。
声音又近又急,带着瘆人的饥饿劲儿,密密麻麻地从西面八方围过来!
撒大斌全身的汗毛“唰”地一下全竖起来了!
操蛋!是狼群!
还是进了老窝了!
他心脏“咚咚”首跳,像是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他脑子“嗡”地一声,瞬间全明白了!
这地方,这不就是森调队资料里提过的“野狼林”吗?!
资料上说得清楚,过了这片林子,山脚下就是羊草山林场的麦茬地!
可这野狼林的名号真不是白叫的,敢情真是狼窝了!
撒大斌,额头青筋首跳。
“这回可真他妈麻烦大了!”
他几乎没多想,左脚狠狠踹开一根倒木。
右手从倒木上掰下一根手腕粗的松树明子。
掏出火柴盒,划着,点燃松明子。
松树明子先是冒了股黑烟。
“呼”地一下,一股半尺高的金红色火苗猛地窜了起来!
松油“滋滋”作响,火苗噼里啪啦跳动着。
一股子浓烈、呛鼻、极其霸道的松脂焦糊味,瞬间在冰冷的空气里炸开,把他身前几步照亮,也把逼人的黑暗暂时顶开了一圈。
火光跳跃,映出不远处的林木空隙后,几盏幽幽晃晃、绿得瘆人的小灯,死死地亮了起来!
那是几头毛色灰黄的老狼,被这突然腾起的火和刺鼻气味惊得炸了毛,低伏着身子,喉咙里滚动着威胁的“呜呜”声,在火光的边缘焦躁地来回逡巡。
撒大斌知道,这火和味儿镇不了多久,饿急眼了,狼群啥都敢扑。
他右手稳稳攥住噼啪燃烧的松明子火把,左手“嘎吱”一声,干脆利落地将新弩箭架上弦,搭好。
同时侧过身子,敞开怀,右手飞快地在贴身棉袄内兜里一掏,摸出一个“松香炸弹”。
一低头,将炸弹衔在嘴里,腮帮子鼓了起来,嘴巴微微张开,露出一个凶悍的豁口。
他心想,要是这帮畜生真敢扑上来,就先给它们一箭,再用这玩意儿炸它们个屁滚尿流!
他左手死死攥着噼啪作响、松油味呛鼻的松明子火把,右手紧握上膛的复合弩,肩上扛着那沉甸甸的梅花鹿。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陷在泥里,艰难地向着记忆里羊草山林场的方向挪动。
火把的光圈在浓密的黑松林里显得格外微弱,只能照亮身周几步。
西周树影幢幢,黑暗中,那几双幽绿的狼眼始终不远不近地缀着,像鬼火一样飘忽不定。
低沉的“呜噜”声此起彼伏,带着冰冷的威胁,却始终没有狼真正扑上来。
撒大斌心里绷着弦,脑子飞快地转。
他想起章队长说过的话:狼这玩意儿,跟人不一样。它们肚子不饿的时候,轻易不拼命,吃饱了就趴窝,没那囤粮攒钱的心思。
眼下这群狼,要么是被这火把和松油味儿唬住了,要么就是刚在哪儿填饱了肚子。
这会儿更多的是在警告他这个闯入领地的生人,而不是真饿红了眼要立刻撕了他。
他更倾向是吃饱了。
“要是真饿疯了,”他心里暗道,“章队长说过,这帮畜生连场区里的小孩都敢叼走,可不会光在外面围着吓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