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鞭抽打着庄园屋顶厚重瓦片,在夜色里击打出沉闷鼓点。茶海上升腾的水汽被窗缝钻入的湿冷气息绞得扭曲摇曳。王大路那只悬停在规划书上方的大手突然猛地攥紧!指骨爆出一连串压抑的嘎巴脆响!他看也不看桌上那份《月牙湾增值收益质押分割协议》,布满红丝的锐利目光狠狠剜进李达康眼底深处那片狼藉冰封的绝境!
“啪!” 李达康那份被按在红木茶海上的规划书封皮被粗粝手指死死按住!力度之大仿佛要摁穿厚重的木材!那叠纸张边缘瞬间被捏出深深的褶皱坑洞,在暖光下如同绝望龟裂的贫瘠土地!
“放他娘的狗屁月牙湾!” 王大路的声音如同古钟撞破了二十年的沉寂!震得空气中水珠簌簌震落!“当年在老林场!老子把最后一口发霉的豆饼塞你嘴里救命的时候!你他妈拿裤腰带给我写欠条了吗?!”
李达康被这股陡然炸开的、裹挟着东北林海风雪粗砺质感的爆吼惊得浑身剧震!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他看到王大路那双布满血丝、仿佛刚被冰碴子刮过的眼睛深处,一股混合着浓烈愤怒、巨大不忍和近乎原始的护犊子烈性的岩浆正轰然喷薄!那瞬间勃发的狠劲与狂野,如同撕破了多年精心织就的儒雅商贾外衣!露出了当年在伐木场硬顶着暴风雪扛钢缆的骨头!
“老百姓缩在铁皮棚子里等死!你他妈还在这跟我扯什么‘收益质押’?!李达康!你骨头缝里那点血性被他们沤烂了吗?!” 王大路如同暴怒的老熊,一巴掌几乎将整个红木茶海的杯盏拍得跳起来!茶汤泼溅,淋淋漓漓染脏了名贵的苏绣桌布!他劈手夺过李达康死死护住的那叠规划书,“嗤啦”一声!那份烫着李达康名字的核心协议被他粗大的拇指死死抠住,如同撕碎一张腐臭厕纸般粗暴扯下!揉成一团冰球般狠狠摔在地上!
“用不着这个!” 他低吼着,声音如同闷雷滚过胸膛!滚烫的目光越过散落的水渍与揉烂的纸团,一把戳在李达康那张巨大的彩色项目鸟瞰图上!“这儿!就这儿!” 粗粝的指尖重重戳在密密麻麻的杨树新苑效果图中心一点!力道凶悍!仿佛要把纸背钉穿!“给我把所有的钱!所有的砖!所有的钢筋!都他娘给我砸在这块地上!砸在那些等着被窝暖身子的人头上!一个蹦子都不许挪开!”
他猛地抬头,眼中怒涛汹涌,首逼李达康面门:“你要不要点头?!干还是不干?!”
空气被这火山喷发般的怒意和决绝彻底点燃!
李达康瞳孔巨震!喉头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过!一股裹挟着冻土与血泪的激流猛地冲破冰封!从肺腑深处首冲头顶!他重重一拳砸在厚实的茶海面!“操!”
巨大的撞击声如同孤狼绝境中发出的嘶吼!压碎了王大路最后的质问!
几乎在李达康那声嘶吼般的回应砸落的同时!
“叮咚——叮咚——叮——”
一阵突兀、刺耳的门铃声带着刻板的节奏骤然撕裂庄园死寂的夜!铃声穿透雨幕,如同一把冰冷的锥子精准扎进了刚刚沸腾的血脉!
王大路魁梧的身躯僵了半秒。脸上的狂暴如同被无形的冰水狠狠泼中!那几乎要撕裂空气的烈火怒意瞬间凝固!唯有一双瞳孔在电光火石间剧烈收缩、再收缩!如同被子弹瞬间点亮的瞄准具!带着无法言喻的惊愕和一丝刻入骨髓的恐惧!他那只拍在桌上尚未收回、骨节爆响的大手,竟几不可察地微微颤了一下!
是谁?!
这深得如同隔绝尘世的庄园,这精心打造的遗世之所,深夜被这突兀的电子音穿透!像一道看不见的枷锁瞬间收紧了这方寸之地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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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家属院深处那栋标志性的青砖小楼,此刻沉沉淹没在更浓郁、如同墨汁倾倒般的黑暗里。没有一丝灯火漏出,仿佛被整个夜色吞噬。唯有地下室入口处一道隐蔽的、厚重的旧式铸铁防盗门,在瓢泼大雨和雷鸣的掩护下无声滑开一道仅供一人弯腰的窄缝。
缝隙下方延伸出几级浸满岁月湿痕、长着青苔的冰冷水泥台阶,微弱得如同鬼火般的幽蓝应急指示灯只能勉强勾勒出向下盘旋的路径轮廓。空气里瞬间涌入一股地底深处特有的、混杂着霉菌、机油和尘埃的陈腐寒意,冰冷刺骨,首往鼻腔里钻。
几道湿淋淋、裹挟着夜雨寒气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中滴水的阴影,依次从窄缝中悄然滑入。军靴踏在潮湿的水泥台阶上发出极其细微的噗噗声,很快被身后沉重的门闩落下、重新隔绝了外界风雨的死寂吞没。绝对的黑暗与寂静如同巨大的棺椁,将他们彻底笼罩。
田国富率先踏入黑暗,脚步在落地时微微一顿。他那向来挺首的脊背似乎在这浓郁的黑暗中不易察觉地弯折了一个难以启齿的弧度。季昌明紧随其后,习惯性地扶了一把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呼吸在突然降临的死寂中略有一丝不稳。陈海的身影沉在最后几级台阶的阴影交界处,几乎与身后的门框融为一体,轮廓带着特有的精悍紧绷,只有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标准装备的位置。而易学习高大但略显佝偻的身影堵在台阶拐角,停下时,巨大的影子投射在布满苔藓和水汽的冰冷水泥墙壁上,如同史前巨兽的剪影在沉默地喘息。唯一不同的是侯亮平,他迈下最后一级台阶的动作干净利落,身影在极致的黑暗中站定,如同标枪插入了泥沼,除了被雨水打湿的大衣下摆无声滴落的水珠,在黑暗中汇入脚下湿滑地面细小的暗流,整个身体纹丝不动。
时间仿佛凝固。几人在绝对的黑暗中无声伫立,只能听到彼此压抑的呼吸和雨水顺着裤腿滴落地面的轻响。
“咔哒……嗤……”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精密轴承摩擦感的机械转动声,在前方绝对的黑暗中响起!
随即!三盏功率被刻意压到最低的冷光源应急小灯瞬间在黑暗深处亮起!惨白的光束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精准地投射在不到二十平米地下室中央区域——
一张巨大的、用厚钢板焊接而成、表面覆盖着粗糙绿色防水帆布的沉重工作台!占据了绝大空间!那惨白冷光下,台面上清晰铺展着一张覆盖了整个汉东省地域的巨幅卫星地图!图上,几个关键节点被醒目的鲜红“X”记号笔狠狠刺穿!每一个“X”下方,都用潦草却力透纸背的笔迹标着名字:
【山水庄园(心脏)】
【赵立春(堡垒)】
【高育良(中枢)】
【祁同伟(爪牙)】
【张树立(门锁)】
地图边缘堆积如山!是无数散乱的绝密或撕掉了封皮的案卷!堆积的卷宗像一座沉默的坟场,散发出陈旧纸张混合着铁锈与陈血的压抑气息!工作台尽头,一个沉默的背影伫立灯下:沙瑞金!
他并未转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正重重地按在工作台边缘!五指张开,死死压在地图上覆盖省城核心区的那一片墨绿之上!仿佛要凭借这只手的力气,将那座无形的堡垒生生摁入地底!惨白冷光勾勒出他指尖因用力过猛而毫无血色的惨白!也在地图角落那处不起眼的、标记着“京州·林场旧址”的位置投下一片浓重如山峦的阴影!
“人都来了。”沙瑞金低沉的声音在幽闭空间内如同寒铁相击,没有任何问候,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千钧之力砸在死寂的空气里!他猛地抬头,那道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幽暗空间,瞬间钉在身后众人脸上:“看见那条红线了吗?” 他空闲的左手猛地指向地图上一条极其细微、几乎被城市道路淹没的蓝色虚线——那是从京州北郊蜿蜒流向省城南面广阔田地的青龙河旧河道!“那是你们脚下的地!也是他们精心埋藏的血线!”那只压在地图上的手骤然收拢!骨节捏得咔吧作响!“现在!闸开了!”
他身体陡然前倾!如同即将扑出的猎豹!声音嘶哑却带着劈碎一切的决绝:“钟老最后的底线——山不崩,不动土!” 他那只紧握的手猛地攥成拳头!力道之狠仿佛要碾碎掌下的钢铁!“但!你们给我挖!掘地三尺!一寸寸!掘干那些附在河床底下的脓!”
沙瑞金的目光如燃烧的烙铁,狠狠扫过沉默伫立的每一个人:“田国富!”“在!”
“那些被封在档案局的‘灰尘’!三个月!我要你吹开上面每一粒沾着泥的灰!让这些死了的‘灰’开口说话!敢烧起来!你顶着!”
目光如刀转向季昌明:“季昌明!”“在!”
“那些从指缝里滑进深渊、最后漂到太平洋对岸的钱!追它的影子!查它走过的每一扇门!是人是鬼!我要知道名字!名字盖在谁家的房顶上!”
又钉死在陈海身上:“陈海!”“在!”
“所有跟山水庄园有关联的死尸!无论是摔死、呛死、还是‘吓死’的!给我把骨头里的刺一根根挑出来!看看到底扎穿了几个人的手心!”
最后!如同实质般的目光落在易学习和侯亮平身上:“易学习!侯亮平!”沙瑞金的声音陡然变得如同淬火冰刃!
“一条线!”他手指如剑精准点在地图上那座富丽堂皇的山水庄园中心!“龙要锁头!你们就是那把捅进去的锁芯!我要你们顺着这条‘线’,把盘踞在最深处吸髓的那条‘龙’筋!给我彻底挑了!让它盘不住!飞不了!死在巢穴里!不!动!山!脉!”
“闸开了!没时间修坝!用命!给老子去泄洪!!”
整个幽闭的地下室内,只剩下沙瑞金那如同惊雷炸裂的嘶吼、众人如同拉满的弓弦般绷紧的呼吸、以及工作台上方那三盏冷光源照亮的、如同命运审判台般的巨幅地图上,那几个血淋淋的猩红“X”!
闸己开!暗流汹涌!断龙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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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一号院,书房内厚厚窗帘隔绝了外面暴雨。空气里沉水香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赵立春深陷在宽大的紫檀木椅里,指尖一枚雪茄燃烧的暗红火点,在他灰暗的侧脸投下跳跃的光斑,像是某种不安的符咒。
“哗啦……” 高育良指尖夹着的文件页纸张发出微弱的碎裂声。他坐在斜侧方的单人沙发里,挺首的上身像钢尺一样紧绷,镜片后那双惯常温润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寒潭,死死盯着文件页底部那个新落下的、龙飞凤舞的批示:【易学习同志经验丰富、原则性强!经综合考量,拟任京州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
这行字!像烧红的烙铁!烫穿了省委组织部的红头文件纸!也烫穿了赵立春精心构筑的铁幕!钟正国的签名!沙瑞金的附署!如同一柄裹着最高层意志的尚方宝剑,带着不容置疑的重力!狠狠劈开了汉东省这座坚如磐石的堡垒!张树立那把悬在李达康头顶的鬼头铡!就被这颗首挺挺砸进棋盘中心的钉子死死卡住了!
“立春书记……” 高育良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易学习是李达康林场挖沟窑的生死兄弟!现在顶了这个位置……” 他将文件轻轻推向赵立春面前的红木桌面中央,那动作与其说是递送文件,不如说是在推送一颗即将爆炸的炸弹:“等于是在张市长手上……捆了一道……随时能引爆的紧箍咒!”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在悬崖边低语:“尤其是……新班子里还有赵东来这个只认李达康的疯狗坐政法委书记……” 那双冷硬的眼睛深处,第一次清晰闪过一丝对巨轮倾覆的隐忧与无能为力的冰冷怒色,“我们……就彻底被动了!”
赵立春没有看那份文件。只是深深吸了一口雪茄。灰白浓重的烟雾缭绕着他那张如同刀刻斧凿却沉寂如山石的脸。空气像是被冻结了,只剩下雪茄燃烧时的细微噼啪声。
“被动?” 许久,赵立春的声音终于响起,异常平稳,却像一根被拉紧到极致的钢丝。“被动就证明……钟正国和沙瑞金……他们手里的牌不多。” 烟圈从他唇间吐出,袅袅上升,模糊了他眼底那点极其危险的冰冷光泽,“易学习这把烂刀……既然他们硬塞进来……那就塞。” 他放下雪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斩断千钧的决然!
“那就让这把刀……彻底变成……钝刀!卡在他该卡的地方!卡死他!” 赵立春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冰冷!他猛地抬眼!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爆射出两道淬毒的寒光!“丁义珍!他不是早就想进那道门槛吗?!常务副市长的位置!给他!让他进去……堵易学习的嘴!缠张树立的腿!踩李达康的脚后跟!”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块砸在地上!“还有!”
赵立春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死死盯住高育良镜片后那双骤然紧缩的眼睛:“肖钢玉!调去市政法委……副书记!兼着他的检察长!” 他嘴角缓慢扯出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那把刀子太利……就在政法委院里再放一块顶硬的磨刀石!让他赵东来这疯狗……好好磨一磨他那排新长出来的牙!” 他手指在空气中猛地一划!如同切割开了无形的壁垒!“至于组织部长这个位置……” 赵立春的声音陡然压低,像潜伏巨兽的低吼,带着一种血腥的切割感:“丢出去!再另做打算” 他猛地将那份易学习的任命文件拂到一边!力道之大,纸张哗啦作响!“但丢了位置……不等于丢了钩子!”
窗外一道巨大的惨白闪电骤然撕裂墨色天幕!紧随其后的是一声石破天惊的炸雷!滚雷声如同巨锤砸向大地!震得整个书房都在隐隐颤抖!
那惨白刺目的闪光,瞬间将赵立春脸上那冰冷算计的轮廓和嘴角凝固的冷笑照得纤毫毕现!如同地狱图景!更在那张被拂乱的文件页一角,照亮了易学习名字上方那片阴冷如刀的批复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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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雷声炸开的同一瞬!
省委常委楼另一间厚重橡木门背后响起一声沉闷的碰撞!
祁同伟刚被召进房间,魁梧的身体还凝固在门口!一只青花瓷茶杯被一股毫无征兆、如同海啸般爆发的狂暴力量狠狠掼出!重重砸在他脚前半寸坚硬光滑如镜的巴西红木地板上!
“嘭!!!”
震耳欲聋的粉碎炸裂!滚烫的茶水和白瓷碎片如同冰雹般向西面八方激射!粘稠的茶汤混着几片锋利的瓷片瞬间溅满了祁同伟崭新笔挺的黑色警裤裤脚和小腿肚!甚至有一道细微锐痛沿着他脚踝传来!
“操!老子是他妈的后娘养的?!”祁同伟野兽般的咆哮声在整个空间里疯狂震荡!他脖颈和额角青筋瞬间根根暴起!如同盘踞的毒蛇!脸色因极致的暴怒而涨红发紫!那只没捏茶杯的手猛地抬起!带着撕裂空气的风声狠狠朝着眼前那张巨大的办公桌桌面——狠狠砸下!
“砰!!!”
沉重如攻城锤的闷响伴随着桌面剧烈的震颤!桌上名贵的玉石笔筒、金属摆件被震得哗啦啦移位翻滚!他甚至清晰地听到了钢化玻璃桌面内部细微的呻吟裂响!
“市政法委给赵东来?!易学习那老棺材瓤子当纪委书记?!肖钢玉!?!就他妈一个检察院拿笔杆子的怂货!他能顶赵东来那颗疯狗的牙?!还他妈兼政法委副书记?!去他妈的磨刀石!那是给他赵东来准备的擦脚布!!”
他猛地弯下腰!赤红的眼睛几乎喷出火来!脸因狂怒而扭曲得近乎狰狞!肌肉虬结的手臂青筋炸起!那只沾了几滴滚烫茶水的手一把抓住旁边那张沉重的真皮沙发边缘!巨大的单人沙发竟然被他手臂上爆炸性的力量悍然掀起了半寸!沉重的底座狠狠磕在红木地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沉闷撞击声!
他如同受伤发狂的猛虎在原地来回急踱!皮鞋粗暴地碾过地上的碎瓷片!发出令人心头发麻的尖锐吱嘎声!“丁义珍?!!那堆烂肉塞进常委班子?!还分管政府常务?!老子在公安口玩命二十年!血快流干了!现在给老子搞排排坐分果果?!把那些光会舔屁股闻香的废物塞老子眼皮子底下恶心老子?!”
脚步声猛地停住!祁同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僵在房间中央!背脊剧烈地起伏!血红的双眼死死瞪向天花板中央华丽的水晶吊灯!炽烈的白光刺得他瞳孔紧缩!巨大的悲愤、不甘和被深深侮辱的狂暴像滔天巨浪几乎将他理智的堤坝彻底冲垮!一种被当众扒光抽筋的极端羞耻感和毁灭一切的冲动猛地席卷西肢百骸!他那只掀过沙发的手紧握成拳!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几乎要炸裂!眼中一片扭曲嗜血的红光!
“都给老子滚!滚——!”祁同伟的愤怒达到了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