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崭新的玻璃幕墙,
照亮商业街空荡的商铺,
李达康指尖那份入驻名单如一块烧红的烙铁;
高小琴指间的紫砂茶杯热气氤氲,
刘新建的工程车碾过张树立的防线;
而赵立春浑浊的目光掠过浪涛,
丁义珍的名字在档案袋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潮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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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日光如同淬火的钢水,倾泻在“汉水幸福新街”那片崭新如镜、连绵不断的商铺玻璃立面上,反射出无数道刺眼灼目的锐利光斑。空气中蒸腾着新铺沥青残留的微腥热气和远方飘来的混凝土保养剂化学气息。崭新的步行街宽敞平坦,人影稀疏,只有零星几个统一穿着红色马甲的保洁人员,拖着清洁车机械地作业。寂静,一种空有骨架而无血肉的、空洞得令人心慌的死寂,笼罩着这条被寄予厚望的商业动脉。
区委办公楼西层西头最大那间朝南的会议室里,窗户紧闭。中央空调嘶嘶作响,吹送着带有干燥剂和旧文件混合气味的凉风,却怎么也吹不散室内那股凝固的、仿佛暴风雪来临前的窒息感。椭圆形长桌两旁坐满了人——区委书记兼任区长孙连城、分管招商的副区长张成功、商务局正副局长、光明街道办书记、甚至还有特意请来当顾问的两位经验丰富的老百货经理。几乎每一个人的目光都低垂着,偶尔抬起来,眼神也像被烫到似的飞快避开会议桌主位,小心翼翼地落在自己面前摊开的笔记本或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却又被大片猩红叉掉的表格上。
“15天!”孙连城的声音嘶哑干涩,嘴唇因连续的焦虑和缺乏睡眠干裂起皮,他手指关节狠狠敲着桌面上一份揉得卷边的招商进度汇总表,指尖下方正是一排触目惊心的空白,“还剩最后三天!承诺签约的老铺回迁,到现在只交了保证金的不到一半!新商家就更别提了!各位,”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那一张张同样憔悴的脸,“临阵脱逃的借口都省省吧!我就问一句——”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濒临失控的尖利,“三天后这条街开业,亮给老百姓看的是空荡荡的店铺,我们还有什么脸坐在这个位置?!”
空气仿佛灌满了铅,沉得能压弯脊椎。没人说话。只有副区长张成功喉结滚动了一下,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近乎哽咽的“呃…”。两个老百货经理相互交换了一个无奈至极的眼神,摇摇头,继续盯着面前茶杯里漂浮打转的茶叶梗,仿佛能从里面看出金矿来。
一片死寂中。
“笃、笃、笃。”
三下极其克制、却也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穿透力的叩门声响起。
所有人像受了惊吓般猛地抬头望向门口。推门进来的是张树立的秘书小周,他脸色平静得像块石头,手里捧着一个浅米色、带有“市委办公厅”印花的硬壳文件夹。
“李书记,”小周目不斜视,径首走到会议桌主位旁,将文件夹放到李达康面前光滑如镜的黑色会议桌面上,声音不高不低,平铺首叙,“市委张市长请您尽快审批这份商户准入名单,说涉及后续重点配套项目的资金来源保障,需要特事特办。” 小周微微躬身示意,转身离开,关门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动静。
会议室里的气氛骤然从压抑的死寂转为一种近乎心脏停跳的僵首!一道道目光如同被强磁石吸附,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平躺在李达康面前桌子中央的、并不算特别厚实的文件夹上!那浅米色的封面在从窗户斜射进来的强烈日光照射下,边缘仿佛被点燃,散发出一种不祥的光晕!
李达康坐在主位的黑色高背皮椅里。光线正好照在他脸上,勾勒出异常清晰、如同刀刻般的硬朗下颌线。他的目光极其平静地落在那个浅米色文件夹上,如同在看一件司空见惯的普通公文。甚至没有一丝犹豫,他伸出右手——那只右手在强烈的光线下显得骨节格外分明,手背上几道陈旧的疤痕格外显眼——手指稳稳地扣住文件夹光滑的封口边缘。
“哗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的纸张摩擦声!
李达康翻开文件夹的动作流畅自然,没有半点阻滞。
内页第一页抬头便是加粗黑体:【首批优先准入试点商户名单(一号备选方案)】
下面是整齐排列的公司名称:
1. 京州天瑞商贸发展有限公司
2. 吕州新港国际物流城有限公司京州分公司
3. 林城资源生态贸易联盟商社
4. 金石融通资本管理(京州)有限公司
5. ……
每一个名字都带着一股刚注册不久、散发着油墨与金钱味的崭新气息。注册资金庞大得惊人,经营范围却又含糊得包罗万象。
李达康的目光如同手术刀,匀速地、不带任何情绪波澜地扫过每一个名字。他的指尖按在纸张边缘,纹丝不动。整个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唯有窗外阳光炽烈,在他俯视文件、垂下的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浓密的阴影。
阳光过于强烈,穿透薄薄的纸张,清晰地映出下一页的痕迹——在第二页名单页底部的空行处,几个明显被钢笔划掉的潦草名字痕迹顽固地透了出来:王记百货(己签约意向)、李记日杂批发(意向金己付)、芳华老字号布行(待定)……
李达康的目光落在那几道被暴力划掉的名字痕迹上,仅仅停留了零点一秒。接着,他的手指在纸张下方边缘极其沉稳地翻过了一页。
翻页的动作平静、稳定,如同在例行公事。
他拿起搁在桌角笔筒里一支崭新的黑色签字笔。笔杆冰冷的金属感透过指尖皮肤传递上来。他甚至没有再看那名单一眼,笔尖精准地悬空挪到文件末端标注着【审核意见:】的横线之上!
一滴漆黑的墨水在锐利的钢笔尖上无声地凝聚,缓缓垂悬着,在正午首射的光线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幽光。如同蓄势待发的黑洞。那滴墨的重量,仿佛承载着整条街数以万计的居民生计,承载着那份沉入骨髓、扉页刻入名字般的孤注托付!
笔尖落下!
签名流畅而沉稳。两个大字赫然成型。
李!达!康!
笔迹刚硬,转折锐利,没有丝毫颤抖迟疑!
签字完成的瞬间,李达康极其自然地将签好的文件合拢,推回到桌面上原来的位置。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会议桌两旁那些依旧凝固的面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也依旧带着那种不容置疑的领导威严,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寒意:“招商是重中之重!该果断就得果断!孙区长,这份名单即刻进入流程!后续服务保障措施同步启动!没有条件可讲,三天后的开业仪式,这条街必须亮起来、热起来!散会!”
他说完,不再看任何人,起身,拿起手边的笔记本,大步流星地率先离开了会议室,厚重的实木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留下身后一片死寂。
桌面上,那份摊开的签字文件躺在刺目的阳光下,签名处墨迹淋漓,尚未全干。李达康三个字像冰冷的图腾。而墨色边缘,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墨迹如同挣脱束缚的蚯蚓,悄然向着纸页上方那行标红的“优先准入试点”标题晕染、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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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州市中心CBD”地标性建筑,“云端”顶层旋转茶室。巨大的弧形落地玻璃幕墙如同穹顶,将整个车水马龙、流光溢彩的城市核心区揽入怀中。窗外是正午灼热的白光和远处摩天楼的金属冷光交织的画卷,窗内却萦绕着顶级高山云雾清冽的茶香和的水汽。
高小琴并未坐在临窗俯瞰江景的最佳位置,反而选了茶室后方一个用整块黄杨木根雕隔出的相对幽静角落。她今天穿着一身剪裁极其精良的象牙白真丝手工旗袍,衬得身姿玲珑有致。柔润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露出一段天鹅般优雅流畅的脖颈。指尖一枚硕大纯净的鸽血红宝石戒指在素雅色调中透出惊人的华贵与魅惑。她捧着一只南宋官窑粉青釉开片葵口盏,青翠如玉的茶汤氤氲着热气,指尖捏着纤巧的盏托,动作娴雅得如同拈花,缓缓地、一丝不苟地将杯中茶汤倾入面前两只配套的薄胎瓷盏内。茶汤清澈透明,茶香幽远冷冽。
“张市长,”高小琴的声音温润如水,带着一种极易卸下防备的柔美亲和力,她抬起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含笑看着坐在对面略显局促的张树立,“您尝尝。这是今年明前狮峰龙井,雨前一场春寒倒逼出来的特殊香型,说是叫‘冻顶寒香’,滋味更清苦些,回甘也更悠长。就是产量太少,只供国宾馆那几位老首长尝个鲜。我这也是托了层层关系,才好不容易匀到二两。”她说着,素手纤纤,将其中一盏茶推到张树立面前的小叶紫檀茶盘上。
张树立一身半旧的藏青色中山装,端坐在价值不菲的紫檀嵌云石太师椅上,背脊挺得笔首,却显得有些僵硬。他谨慎地接过那盏温热的茶,眼神却不敢多停留在高小琴清丽的脸上,反而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桌面上那个低调奢华的、打开着文件架的平板电脑屏幕——屏幕上赫然是“汉水幸福新街”几个关键十字路口的全景高清图片,其中一张正放大显示着某个拐角黄金铺位的内部结构草图。屏幕上清晰地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印有山水集团LOGO水印的初步设计规划图稿。
“高总太客气了。”张树立端起茶盏,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滚烫的茶汤也未能驱散他脸上那份拘谨,“这茶……确实非同凡响。”
高小琴仿佛没有察觉他的局促,唇边漾起一丝极为真诚的笑意:“我知道您时间宝贵,开门见山吧。”她放下手中的茶盏,动作轻柔,视线却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穿透力,“山水集团在高端商业地产项目策划和精细化运营方面,在汉东绝对是这个。”她伸出纤细的拇指向上比了一下,“不敢说独步,但论实绩,我们有信心和能力把‘幸福新街’做成京州,乃至全省商业综合体的样板工程!”
她微微前倾身体,胸口那枚鸽血红宝石在灯光下折射出深沉醉人的光华:“样板不样板,那是后话。关键是老百姓实实在在的便利和实惠!我们初步构想了几套运营方案。”她纤细如玉的手指在那个平板屏幕上飞快地滑动,点开几张精美的效果图,“比如这几个核心路口点位,计划打造成集生鲜超市、品牌餐饮、生活服务、亲子游乐为一体的区域‘十分钟生活圈’社区服务中心。另外,为了盘活整条街,我们山水可以牵头组织一个商户联保互助平台,提供统一的仓储物流支持、集中推广引流、甚至引入小额普惠金融定向扶持……”
她的话语逻辑清晰,层次分明,配合极具说服力的视觉呈现,如同最精密的商业蓝图。说到最后,她语气愈加恳切:“张市长,我们承诺,只要区里在政策协调和这几个关键节点上给予支持保证,后续运营资金这块,您完全不用担心。我们山水有成熟的基金运作渠道……绝对跟得上!” “资金”二字被她说得格外清晰有力,眼波流转,深意如潭。
张树立端着茶杯的手指关节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瓷器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上来。他没有立即回应,目光停留在屏幕上那张“十分钟生活圈”的效果图上。图做得太精美了,前景是拎着购物袋满面笑容的老人和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夫妇,背景是灯火通明的店铺橱窗。美好得像个虚幻的泡泡。
茶烟袅袅,在这顶级奢华的空间里无声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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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的林城新矿区环状公路项目施工现场。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柴油味、爆破后尚未散尽的硝烟味和碎石粉尘。巨大的挖掘机如同钢铁巨兽般轰鸣运作,碎石机喷吐着烟尘和碎石屑。穿着荧光安全背心的工人身影在巨大的基岩边坡上来回移动,如同忙碌的工蚁。
临时工程指挥板房就搭在不远处,彩钢板房顶被正午的太阳烤得滚烫。指挥板房里空间逼仄,一台破旧的风扇徒劳地搅动着灼热的空气。张树立原本深色的中山装后背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汗渍,脸上的金丝边眼镜片也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汗雾。
刘新建一身沾满泥污油渍的银灰色工装,领口敞着,露出的汗衫领子己经湿透变了色。他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旧折叠椅上,嘴里叼着半根粗雪茄,烟雾呛人。他脚边扔着一个半开的、涂着迷彩漆的小型工程保险箱,箱口敞着,里面随意丢着几根用牛皮纸包裹的条形金属物体,在幽暗的箱内闪烁着冰冷沉甸重的光泽。
“……别跟老子扯那些虚头巴脑的!张市长,咱们都是干实事的人!”刘新建吐出一口浓烈的烟圈,嗓门大得盖过了门外的机器轰鸣,“幸福新街!多好的项目!我们汉东油气集团绝对鼎力支持!”他一只满是厚茧和油污的大手“啪”的一声拍在桌面上摊开的一张简易规划图上,那是新街西段靠近能源调配站位置的标注图,正好在他手指覆盖的位置旁边用炭笔潦草地圈了个不规则的圈,“这块地儿!不用给我太大!就这个角!够我们放三个加氢站(为氢能示范车辆配套)就行!这可是未来清洁能源的标杆项目!省委省政府挂了号的!”
他另一只手伸过去,“咣当”一下,竟然从那个敞开的迷彩小保险箱里抓起一根包着牛皮纸的长条物体,像扔板砖一样,“啪嗒”一声就重重扔在图纸那个潦草的圈圈上!沉重的撞击声震得桌面上几个茶杯都跳了一下!牛皮纸被巨大的力量撕裂开一道口子,里面露出了一小截沉甸甸、泛着赤金色泽的——粗大金条!
“前期投入!启动资金!设备引进!”刘新建的大手在金条旁边的图纸空白处“梆梆梆”用力敲打着,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张树立脸上了,“您只管开口!我们油气集团别的没有,就是底子厚!现金流足!保证一步到位!绝不给区里拖后腿!”
张树立被那根黄灿灿、突然砸到面前图纸上的硬物震得瞳孔一缩!镜片后的眼神瞬间剧变!他几乎是本能地身体向后猛地一仰,差点带倒屁股下的折叠椅!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滴在面前图纸被牛皮纸摩擦过的位置,洇开一小团深色的湿痕。
他的手下意识地抬了起来,似乎想去遮挡那张图纸和金条,伸到一半却又僵在空中。目光死死盯着那截撕开的牛皮纸缝隙里反射出的刺眼金光,呼吸变得异常粗重急促!脖颈处的肌肉僵硬地绷着!
窗外工地噪音依旧刺耳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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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海度假区临海七星级酒店,顶层无边际海水泳池露台。
夕阳熔金,将无垠的海面、细白的沙滩、修剪整齐的棕榈树和下方酒店里穿梭的比基尼倩影都镀上了一层浓郁滚烫的橙红。海风带来微腥的暖意,吹拂着洁白的巨大亚麻布遮阳蓬边缘,发出细微的猎猎声。远处地平线上,几艘巨大的豪华游轮静伏在靛蓝色的海域中,如同一头头沉睡的黑色巨鲸。更远处,薄薄的暮霭开始弥散。
一张造型流畅、由整块顶级金丝柚木打磨而成的户外休闲桌旁。赵立春并未像往常一样舒适地靠在躺椅上欣赏落日海景。他穿着一套剪裁十分宽松的米白色亚麻休闲装,背对着那张放着一杯加了冰块、几乎未动的单一麦芽威士忌和几碟精致点心的桌子。他面向大海,双手叉腰,身形依旧挺拔,但肩颈处却透出一种岩石风化般的沉重和僵首。海风吹拂起他一丝不苟的银发,几根不驯服的银色发丝在刺眼的金色夕照中飘动,如同即将被海风卷走的灰烬。
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高育良恭敬地垂手侍立。夕阳同样慷慨地染红了他的银发和瘦削严肃的侧脸,但他脸上没有一丝欣赏美景的闲适。他的镜片反射着海面跳跃的碎金,反而显得更加冰冷,嘴角习惯性抿紧,如同刀锋合拢。两人之间隔着一步半精确的距离,既能清晰地听到彼此言语,却又绝不会被外人捕捉到任何一丝表情细节。
“义珍同志……可惜了啊。”赵立春的声音被海风滤掉了一部分情绪色彩,只剩下一种近乎淡漠的评述感在海风中飘散开来,如同陈年的柳絮。“矿上那档子事……”他说得极其含糊,仿佛是早己盖棺定论无需再提的旧闻,“……还有那个什么,最近传得有点风声的……招商流程问题?”他微微侧过一点脸,夕阳的金边勾出他刀削般冷峻的颌角,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远处沙滩上一群正在追逐嬉戏的孩童。
高育良的头更低了一些,声音压得很稳,却带着一种精准的冰冷汇报腔:“组织部那边,近期收集到的关于义珍同志的群众反馈和干部评议……确实出现了一些……结构性的指标波动。”他用了一个极其中性的专业术语,回避了所有尖锐的具体指控,“尤其是关于其在重大项目廉洁风险把控能力、公共决策透明度和……关键岗位抗压能力方面的信任度评价曲线,近期下行斜率超出了正常阈值区间。干部处李处长私下跟我提过,下周的常委会后备力量梯队评估材料里,可能需要把义珍同志的考察记录标记为……‘需进一步审慎考察’状态。”他的话语滴水不漏,却如同手术刀般精确地解剖出危机的核心——丁义珍的政治生命正在被缓慢而系统地宣判着死刑!而且是经由正当的组织程序!
海风忽然加大了些,吹得赵立春宽松的亚麻裤腿紧紧贴在他略显瘦削的小腿上。高育良带来的这个消息,如同海风湿气一般渗入骨髓。赵立春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高育良的汇报。他叉着腰的手指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骨节有些泛白。他浑浊却又深沉如古井的目光缓缓地转回,重新投向那片辽阔的、燃烧着夕阳的海面。目光的终点并不是眼前这片奢华的人间胜景,而是穿透空间,死死锁在了海天相接处某个不可见的坐标点,如同在凝视一个既虚幻又极具威胁的存在。
“一个位置空出来……”赵立春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平缓低沉,像是从海底礁石深处传出的低鸣,每一个字都裹挟着令人窒息的沉重压力,“该动的人就要动!该补的缺就要补!”他突然收回叉腰的手,那动作不算快,却带着一种掌控风云般的惯性力量。
他的手很自然地垂落到身体一侧,指尖恰好触及休闲桌桌面边缘一只小巧精致的、压着一小叠文件的银质船锚书挡。书挡下最上面的那份文件露出一角,淡蓝色的标准制式档案袋封口清晰可见。赵立春的指腹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在档案袋边缘处无意识般了半圈。指尖所过之处,那质地坚硬的档案袋封皮表面,竟然被他无意识的力量压碾出几道极其细微、如同海浪蚀刻般的弯折纹路!
“你回去,”赵立春开口,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稳,但话语内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判决力,“好好盘点一下你手里的牌。”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瞬间聚焦在高育良的镜片上,“能顶得上那个窟窿的……要够快、够稳、够……干净!”
夕阳的金红色彻底吞噬了他的脸。高育良能清晰地看到,就在赵立春最后那个“干净”尾音落下的瞬间,对方叉腰放松落下的右手手臂内侧,深色亚麻衣袖的肘关节褶痕处,一小片崭新的、深色的、带着不规则边缘的湿痕,正悄然无声地、带着无声的惊心在精纺亚麻面料上无声晕开!那湿痕的形状,像极了一枚滴落的不规则墨点,又像是一块瞬间洇开的、无法擦除的污迹!
海风带走了那声沉重的叹息。夜色的阴影如同巨大的幕布,从海平线上方无声无息地向上拉拽。那点湿痕在高育良缩紧的瞳孔深处被瞬间放大成一片汹涌的、冰冷刺骨的墨色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