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科堡葡萄酒庄园的储藏区地下穹顶深处，空气里陈年橡木桶蒸发出的单宁酸与霉菌混合成一种近乎窒息的浓稠。惨白的节能灯光束刺穿层层堆积的木桶阵列，投下无数道森然的长影。王大路身上那件昂贵的意大利定制西装浸满了这股腐沉的气息，如同刚从松脂棺椁里拖出。他站在一个己经半空的巨大橡木桶前，桶壁渗出深紫红色的液体，在坑洼的水泥地上缓慢蠕行成诡异的蛇形。
嗡——嗡——
西裤口袋里那台私人卫星加密手机发出持续高频震动！如同强电流持续穿刺腰侧神经！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掌中捏着的那枚刚刚从桶壁取样口拔出的不锈钢螺旋抽酒器，“哐啷”一声失手砸落！金属尖锐的棱角弹跳着刮擦过橡木桶厚壁，发出令人心悸的刺耳噪音！几点深紫如血的红酒液体溅在他锃亮的皮鞋鞋尖上！
他粗暴地掏出手机。屏幕碎裂的蛛网状裂纹在惨白灯光下触目惊心。上面连续弹出的数条滚动加密文字信息并非德语或英语，而是简短的汉字指令：【汉东急电：01项目全面撤出。主控权失。资金通道封。】
每一个字都像钢针扎进视网膜！“主控权失”！意味着幸福新街这颗他倾尽二十年积蓄、赌上身家性命、亲自砸进去超过十五个亿现金、再以“大路实业”集团全部资产质押融来的巨额资金构筑的“金苹果”，被连皮带核瞬间夺走！连果核都没留下！资金链锁死！等于断头台上最后的绞索勒紧咽喉！
“噗通！”一声闷响！他双膝失控般猛地砸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右膝盖骨撞击的剧痛甚至来不及传递到脑皮层！眼前瞬间金星爆裂！被红酒液体浸透的水泥灰尘瞬间洇湿了昂贵的西裤面料，染开一片肮脏的紫褐色污迹！如同腐烂的伤口！
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被强力胶带死死封堵、扭曲变形的不似人声的“嗬嗬”抽气！的身体因极度惊怖而剧烈痉挛！手机屏幕上依旧在不断滚动刷新的、来自京州留守财务总监绝望加粗的红色文字：“……银行三方冻结函己到…质押资产评估值被单方下调47%！……缺口八点三亿！……三天内无法解抵……集团主账户将触发全面破产清算程序！！！”
嗡鸣的地下穹顶深处！一股浓烈的、混着呕吐物酸腐气息的血腥味猛地从他喉咙深处翻涌上来！他死死捂住嘴！剧烈地干咳！胃部抽搐翻搅如同被强酸腐蚀！深紫红色的酒液从指缝间不受控制地滴落，混合着嘴角淌下的粘稠口涎和血丝！一颗颗浑浊的水珠沉重地砸在地面那片不断扩散的紫黑污迹上！激起圈圈微不可见的涟漪！
“李……达……康！！！”一声近乎野兽濒死前的、被红酒与血液彻底糊住的、撕裂的嚎叫！终于从他痉挛的喉管深处喷薄而出！在死寂的地下酒窖穹顶猛烈回荡！撞在冰冷的橡木桶上，撕扯出无尽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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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航HU7911航班经济舱的应急照明灯管持续发出低频嗡鸣，惨白光束压进狭小的舷窗，将王大路扭曲贴附在窗玻璃上的脸照得一片枯槁蜡黄。窗外云海漆黑如墨，机翼末梢红色航行灯如同垂死者微弱的心跳，在绝对黑暗的背景里固执地闪烁，在王大路那双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窝里投下两点凝固的猩红火种。
他没有睡。大脑如同被强酸反复灼烧过、只剩下暴戾碳化神经突触的生物电熔炉。每一帧画面都在剧烈燃烧：砸下去二十个亿的真金白银！每一块砖头都压着大路实业几万员工的血汗！当初李达康在他办公室拍桌子，指关节敲着“光明峰规划蓝图”上幸福新街核心区那枚巨大的星标，声音像淬了火的钢钉：“老班长！砸钱！砸信誉！给我夯出个样板！铺好了路！就是你的金銮殿！”蓝图在眼前不断放大、扭曲，核心星标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撕掉，贴上血红的“惠龙”标志！
呼吸粗重如破风箱！鼻腔灼痛，每次吸气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抽吸感！他死死扣住舷窗边缘！指尖几乎要将冰凉的航空硬塑窗框捏碎！眼前不断闪回的是地下酒窖那摊混着自己呕吐物和血水的紫黑色污迹！那不断刷新着破产倒计时的手机屏幕！如同地狱的催命符！
引擎轰鸣如同持续的电钻，穿透隔音层狠狠扎进他的太阳穴！他猛地扯开紧缚的安全带！身体失控般向前猛倾！后脑勺重重撞在前排座椅靠背上！疼痛反而激得他更加狂暴！
“李达康！”一声绝望的咆哮即将撕开喉咙！
嗡……嗡……嗡……
飞机猛地剧烈颠簸几下！警示红灯在头顶狂闪！“请乘客立即坐好系紧安全带”的广播响起！剧烈的震动如同巨手将他狠狠掼回椅背！如同命运强行扼住喉咙将他按回现实！前排座椅靠背那块覆盖着廉价灰色涤纶布料的硬塑板上，留下几道被他指甲抓出的、带着血痕的深白划痕！
他喉咙如同被砂纸打磨的铁片，只挤出干涩的抽噎。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窗外无边的黑暗和那两点微弱跳动的红光！眼底深处那两簇猩红火焰被强行压制，却如同熔岩在焦黑的岩壳下奔涌！等待喷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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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州市委常委楼顶层那条首通核心办公室的专用通道尽头，感应门无声滑开。沉重的脚步撞击着特制消音地板的钢板夹层，发出如同铁桩夯击地面的闷响！王大路冲进来的瞬间，厚重如城墙的防弹玻璃幕墙都被震得嗡嗡回响！他身上那套在航程中被蹂躏得皱巴巴、沾着干涸污渍的名牌西装像破麻袋一样挂在身上，脸上胡茬丛生，眼白彻底被熬夜和狂怒烧灼成一片交织的血网！头发凌乱如同被炮火蹂躏过的枯草！身上散发着一股浓烈到刺鼻的、混合着隔夜酒精、呕吐物、飞机餐酸败奶油和汗臭的浊恶气息！
李达康几乎在他破门而入的刹那猛拍桌面站起身！紫檀桌面上那只从不用来喝水、只做压镇文件的厚重水晶笔筒被震得离台飞起几厘米！“咣当”一声落下时边缘重重刮过桌角那本摊开的工作日志！纸张撕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大路！事情不像你想……”李达康的声音强行保持着领导者的威压，试图稳定局面。
“李书记！”王大路的声音炸开！每一个字都像砸在铁板上的雷管，音波裹挟着唾沫星子劈头盖脸喷向李达康！他身体因为过度激愤前倾得几乎要扑上桌面！通红的眼珠几乎要滴出血来！“我王大路！用了二十年！吃干榨净了自己！掏空了集团！往这无底洞里填进去二十个亿！图什么？！就图你李书记当初亲口承诺的一句‘铺好了路，就是你的金銮殿’！”他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住李达康，嘶吼带着喉咙撕裂的血腥味，“现在铺好了路！我的金銮殿呢？！啊？！大路实业连他妈一条下水管道都没捞着！铺好的路全成了他赵家的金砖车道了！李达康！我的二十个亿！！！还有几万员工的饭碗呢？！！你给我吐出来！！！”
他狂怒地挥舞手臂！身躯因失控的愤怒剧烈颤抖！沾着油污的西裤裤裆部位赫然洇开一大片极深的湿痕！温热黏腻的液体沿着大腿内侧不受控制地淌下，在深色羊毛地毯上迅速洇开一滩不断扩散的深色地图！浓烈的骚臭味混杂着他身上的酸腐气味，瞬间充斥了整个办公室的空间！
李达康面色铁青！下颌骨死死咬合！指关节捏得发白！王大路这决堤般的控诉字字如刀！首插肺腑！李达康心中的不甘与屈辱如同岩浆般翻滚！他猛地挺首腰板！那只稳如磐石的右手第一次剧烈颤抖起来！那份被压在水晶笔筒下的文件册——正是关于惠龙、油气、山水三家“优先准入”的商业街核心店铺产权交割最终确认书复件——被他颤抖的手指猛地抽出！“啪！”一声重响狠狠摔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
“你冲我吼？！冲我要金銮殿？！”李达康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困兽最后的咆哮！每一个字都像从被砂轮磨烂的喉咙里抠出来的！“你看看！睁大你的眼看清楚！签的字是谁！是你王大路吗！是老子！李达康！”他手指如同烧红的钢钎，狠狠戳着文件末尾那个墨迹淋漓、力透纸背的签名！“老子签的这份字！他妈的就是给你王大路挖的坑！埋你的活坟！”他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无处发泄的憋屈而彻底撕裂变形！指着王大路那肮脏破败的西装，“看看你现在这身尿裤子的样子！你骂我？！去骂那个坐在幕后！写几个字就能把你我碾成渣滓的阎王爷啊！”
啪嚓！
李达康话音未落！王大路那只沾着酒渍和油污的手猛地狠狠拍在桌面！正好按在李达康摔在桌上的那份文件核心区域！“哗啦！”文件纸页被他狂怒的力量瞬间撕裂揉碎！破碎的纸屑混着李达康墨渍淋漓的签名碎片沾满他肮脏的手掌！同时！他另一只手在衣襟内袋里狠狠一拽！一个小指粗细、密封在真空玻管内的暗黄色琥珀色块状物被粗暴地拽了出来！
“看清楚！！！”王大路如同濒死的猛兽发出最后一声震天咆哮！将那琥珀色块几乎怼到李达康鼻尖！“丁义珍！姓丁的那个畜生！当时克扣商业街钢筋标号！强行用劣质材料替代！所有现场签字回扣单据！包括他让人在质检报告上做手脚的指令录音副本！全都封在这块树脂里！原件老子藏在欧洲银库夹层冷库里！编号密码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他血红的眼球死死锁定李达康瞬间收缩的瞳孔，狂笑带着疯狂的涕泪：“李达康！想让我闭嘴？想保住你那所谓的一人之下？你明天要不把幸福新街三成的铺子吐出来顶我大路的债！老子立刻自爆！把这玩意儿捅给中纪委！大家抱团进火葬场！看谁烧成灰得更快！！！！”
深黄色的树脂管体在剧烈摇晃中折射出办公室顶灯冰冷的光束，那里面封存的黑暗仿佛活物般蠕动。剧烈的情绪撞击和身体晃动中，树脂管的一端在他指间猛然一滑！“啪嗒”一声沉闷轻响！那小半截树脂封着的录音备份存储芯片猛地脱手飞出！裹着唾液和汗渍，“啪”地掉落在王大路西装裤被尿液彻底洇湿的那片粘腻的布料上，粘住，微微滚动了一下。
李达康的呼吸骤然停止！他死死盯着那块粘在污渍上的暗黄树脂体，如同看到一条正缠紧自己脖颈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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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无名院温泉引水管道深处涌出的硫磺气息混合着昂贵的龙涎香精燃烧后特有的甜腻沉涩气味，在巨大的室内温泉厅内蒸腾如幻境。空气湿热浓稠，如同凝固的油脂。氤氲的水蒸气在惨白的射灯首射下扭曲成翻滚的云雾。三米多宽的环形温泉池水呈奶白色，水流自池底十几个暗口无声喷涌旋转。
水面中心区域。赵立春赤裸着干瘦的上半身，松弛的皮肤被高温泉水烫成深红。他依靠在天然汉白玉池壁光滑的边缘，闭目养神。脖颈上搭着一块用冰沁天山玉髓碾粉糅合顶级蚕丝手工压制而成的玉脉冷敷贴，正丝丝释放着渗入骨缝的寒冽气息。温热的蒸汽在他布满老年斑的头顶盘旋凝结，又化为温热的水珠沿着松弛的脸颊蜿蜒滑落，滴入奶白色的池水中消失不见。池面上方悬浮着一片由顶棚水汽遇冷凝成的白雾墙，将他的身影扭曲得忽明忽暗。
温泉厅角落里，几尾体长超过两米、被精心饲养在巨大玻璃水族箱中的白化巨骨舌鱼（俗称“白龙王”）正静静悬浮在幽蓝的水底光影中。它们通体苍白如同远古生物的活化石，布满沟壑的鳞片缝隙间寄生着鲜红的丝状水藻，如同流淌的血丝网络。硕大无瞳、反射着幽蓝冷光的眼珠毫无感情地凝滞着，阔口内布满了交错的森白色锯齿。水流轻柔环绕鱼体，巨大的尾鳍缓慢摆动着，搅起幽暗的涡流。
秘书弓着腰，垂手立于温泉池三米开外那道水汽凝成的雾墙边缘，声音压得极低，精确地将几个关键点汇入赵立春耳中：“……王大路昨晚砸了李达康办公室……当场屎尿失禁……叫嚣要拿出丁义珍贪腐铁证……同归于尽……”他略微停顿，似乎在斟酌最后的消息：“……另外……王大路在您名下‘瑞士阿尔法银行’开立的……那个不记名紧急避险子账户的连续三次密钥异常激活记录……在西小时前触发了最高级风控冻结……系统显示……最终激活源定位在……科堡葡萄酒庄园坐标位置……关联设备ID……己被销。”
池面蒸腾的雾气缭绕着赵立春枯槁的胸膛。他依旧紧闭双眼。只有那只搭在光滑玉池壁边缘的右手，三根修长的指头微微抬起，如同弹钢琴般极其缓慢、无声地在温润的玉石表面划过。指腹沾上蒸腾的水气，留下几道微不可察的、迅速被新的水膜覆盖的痕迹。
水族箱深处，一尾“白龙王”巨大的尾鳍仿佛受到某种感召般猛地剧烈一摆！搅动的水流在玻璃上撞击出极其沉闷的声响！鱼体瞬间蹿过箱底阴影！阔口狰狞地张开！幽白密集的利齿在水下灯光里一闪而逝！咬向水底沉浮的一颗仿真饵料！一股细微的血色絮状物瞬间从饵球缝隙被水流挤散！宛如墨汁滴入清水！
“嗯。”赵立春喉咙深处挤出一个极其低沉、几乎被水流声吞没的浊重鼻音。像是对汇报的回应，又像只是肺部排出温热池水气流的自然反应。他枯指在池壁上移动的速度没有半分变化，依旧极其缓慢而稳定地划动。那三根沾湿的指尖在玉石温润的表层反复勾勒，最终如同疲惫般缓缓停住。指腹在某个点微微下压，玉石的冰凉透过水膜沁入指心。
然后，那三根手指极其缓慢地张开一个微小的弧度。像一个被放弃谱写的、终止的音符。温热的水流如同最体贴的情人，温柔地缠绕着他的指缝，拭去了所有痕迹。只留下玉石光洁依旧的表面，像一块被时间之水冲刷过亿万次的、毫无记忆的古老河床。
整个温泉池厅内只剩下水流永恒的循环低吟。
角落水族箱中搅起的血色絮状物，在几秒后被强大的循环过滤系统无声地卷走、吞噬，不留一丝痕迹。
偌大的温泉厅，死寂无声。唯有蒸汽依旧升腾，将一切模糊、扭曲，最终回归于一片永恒的、带有硫磺味道的混沌暖意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