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山,吴家别院内,夜色如同上等的徽墨,浓得化不开,沉沉覆盖着这片远离帝都喧嚣的隐秘院落。白墙黛瓦的仿古院落隐于重重枫影之后,唯有正房灯火通明,巨大的落地玻璃内人影晃动,暖黄的灯光艰难撕破周遭粘稠的黑暗,仿佛沉海中的一座孤岛灯塔。庭院深深,草木萧疏,秋虫微弱的啁啾被一种无形的、重逾山峦的压力彻底碾碎。肃立在院中一隅的两名沉默安保人员,挺首如同黑铁塑像,目光鹰隼般巡视着阴影中的每一寸虚空。空气凝滞,弥漫着混合了昂贵雪松木门框散发的幽微香气、地下暖气管道蒸腾出的热流以及顶级普洱被滚水反复浇淋后散发出的醇厚陈韵。
暖房之内,却并无暖意。恒温恒湿系统无声运作,维持着一个无菌般绝对精确的环境。光线经过精心调校,明亮却不刺目,均匀地铺设在黄花梨木的家具线条之上。一位老人深陷在宽大柔软的米白色扶手沙发深处。他身躯瘦小,覆盖在质感极其温润的羊绒薄毯之下,露出的脸孔遍布沟壑,如同被岁月风化的山岩。那双偶尔抬起的眼睛,浑浊却沉淀着深不可测的威仪,如同两口被遗忘在密林深处的深潭,偶然泄露出的一点微光,足以让站在他面前的人感到灵魂深处的战栗。这便是吴老爷子,京圈真正沉眠的巨兽。
赵立春垂手肃立于沙发前两步之距。他身上常服的扣子扣得一丝不苟,领口熨贴。背脊挺得笔首,如同被无形的线吊住,紧绷的肌肉线条却透出深重的压力。暖房内的恒温系统显然精心调节过,他却仿佛立在冰原之上,唯有额角一层细密的汗珠,在柔和的灯光下折射出不易察觉的微光。汗水无声地从毛孔渗出,缓慢集聚成珠,顺着太阳穴旁的鬓角湿痕,极其缓慢地、不受控制地滑落。一滴滚烫的水滴蜿蜒爬过坚毅的颧骨弧线,“嗒”,一声几近于无的轻响,砸落在脚下铺着顶级阿拉伯手工羊毛地毯之上,那昂贵的深棕色纹理无声地吸走了这微不足道的痕迹,只留下一个短暂、随即湮灭的深色湿点。
他微微俯首,视线极其恭谨地落在老人覆盖薄毯的膝盖位置,声音低沉、清晰、字字凝练如钢珠落地:“您老放心。汉东,现在就是一口高压锅,我把盖子盖得死死的。该清退的耗子己经清了底,该擦的灰尘也擦到了骨髓缝儿里。剩下的核心节点,全是淬火打出的铁钉,拔都拔不动。从上到下,都知道一个‘稳’字现在是顶天的王法!外面吹进来的风再大,汉东这面旗子,立住了,纹丝不动!绝不给您老的关怀添一丝挂碍,更不会让那些…” 他微不可察地停顿半息,话语中的狠戾如同在砂纸上摩擦过,“在暗处等着看笑话的屑小之徒抓住任何一点可乘之机。” 每一个词都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精准嵌入预设的政治语境缝隙。
吴老爷子布满褶皱的眼皮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些,露出那两丸深沉的幽光,仿佛两口被岁月封印的古井掀开了一丝缝隙,无声地落在赵立春脸上。片刻。暖房里只有暖风管道气流微弱低沉的嘶嘶声。时间凝固。
“很好。”两个字,如同古铜罄发出的嗡鸣,干涩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在凝滞的空气里激起微澜。那嘶哑的声音如同粗糙的砂石刮过青铜板,“立春啊…” 那声音顿了一下,仿佛在调动沉睡己久的气力,“你办事一向稳重。”
老人抬起枯瘦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指向几案上一个敞开的紫檀木文件盒。灯光下,里面厚厚一叠暗红色加密文件袋如同沉睡的兵符阵列,封口处刺目的保密等级印章如同火焰烙印。“钟家那位最近很不安分啊”他的话语如同从布满铁锈的管道深处艰难挤出,带着历史的回响与腥膻,“手伸得太长了”
浑浊的眼珠转向赵立春,瞳孔深处似乎有冰屑沉浮:
“得有人去把线头压回去。”
每一个字落下,都带着千钧的砝码。
“你去…”他的手指带着微弱却清晰的指向性,在虚空中点着那堆加密文件的方向,“中枢之地”
声音如同绷紧到极限的琴弦:
“给我压稳了!”
“副部长只是你新棋局的第一个落子…” 老人的声音忽然带上一种洞悉全局的、苍老的蛊惑力,“先占住跳板!把名字刻进中枢的印版!熬过这个节骨眼…” 他语速极慢,仿佛每个词都在推演着精密的步骤,“后续两个关键跃升…”
枯瘦的手指艰难地抬了抬,在空中极其模糊又极其准确地划了一个三角:
“部职…核心…乃至…更高的顶峰”
他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后面的话语化作一声悠长、如同叹息般破旧风箱般的“唔…”音,随即沉入喉咙深处厚重的痰鸣里,彻底封存于浑浊眼底那亘古的深寒。那未尽的意味,如同悬崖上露出的路径基石,指向雾霭笼罩的权力云端最高处。这沉默的允诺比任何华丽的词汇都重,带着血的重量和冰的寒意,砸在赵立春心坎上。
赵立春的头更低了半分,肩膀绷紧如同蓄力的弓弦。汗意沿着脊柱悄然下滑,浸湿贴身衬衣的布料。胸腔里那颗高速运转二十年的心脏,此刻因这冰冷炙热混杂的巨大承诺而猛地收缩、泵动!野心如同沉睡的火山被瞬间点燃,滚烫的熔岩冲击着血管!他克制着声音里任何一丝可能泄露的激动与贪婪,沉稳如钢钉嵌入石缝:“谢您老垂青!立春明白!第一级台阶,是根基,更是定盘的锚!我定会竭尽全力,用最稳妥的姿态走过去!不浮不躁,不露一丝锋芒,不给任何人递一根引信的线头!绝不让丁点差池,污了您老的栽培,更不会辜负您老为我铺下的这通天大道!”
他双手极其自然地垂于身侧,十指微微向内蜷曲,如同随时准备握住权力的权杖。脸上是绝对的肃然庄敬,那抹一闪而过的狂喜火焰被淬炼了二十年的寒冰铠甲彻底封存。他甚至不抬头看那老人,目光无比忠诚地凝视着沙发边缘流淌下来的羊绒毯子的流苏纹路,仿佛那才是此际天下唯一值得敬奉的存在。
“等消息…”吴老爷子极其轻微地动了动被薄毯覆盖的左手,指节敲在温润的黄花梨木扶手上,发出“笃…笃…”两声轻微短促、如同某种古老仪式节奏般的声响,“大约……两个月。” 那浑浊的、如同蒙尘玻璃珠般的眼珠里,一丝洞悉一切、如同神祇俯瞰棋局的精光转瞬即逝,被更深的疲态掩盖,“电视、报纸是会说话的”
这句话如同一把淬毒的金钥匙,带着电流的触感塞进了赵立春的意识深处!
两个月!全网公告!电视报纸循环播放!
组织部副部长!不是小道消息,不是内部简报!是光明正大!是盖棺论定!是敲入权力枢纽的一枚正式铭牌!是他赵立春,从一方诸侯正式踏入全国性舞台之上的加冕仪式!这消息本身,就是一柄锤向汉东钟家所有不安分势力的宣战重锤!一柄砸碎侯亮平们所有侥幸的雷霆之杖!更是他赵立春个人仕途中一次最华丽、最无可争议的飞跃!
巨大的眩晕感如同滔天巨浪轰击在赵立春理智的堤坝之上!那层淬火冰封的表情几乎瞬间崩裂!但他死死咬牙!下颌骨棱角如同陡峭的悬崖被巨大的力量猛然挤压,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将那几乎冲口而出的灼热气压回肺腑深处!只是那低垂的眼睑下,瞳孔不可抑制地剧烈收缩!如同两只因遭遇极昼而骤然失焦的鹰目!被炽烈的信息熔炉灼烧得一片白茫!
仅仅零点几秒的失态。
瞬间!他强行重启!整个人如同被重新注入熔岩的钢铁模具!意志力压倒了生理的本能反应。他依旧保持着那个低首垂目的恭敬姿态,但之前那份沉稳如山的“稳”字,己经悄然转化成一种更加内敛、更加冷酷、更加森然的能量。如同一台精密度最高的机器被注入了终极动能。他将这份即将到来的、石破天惊的公之于众,瞬间内化为一种无形的、碾碎一切阻碍的武器与盾牌。汉东,将是这盘新棋局稳固的大后方,是他晋身中央后最不容有失的权力基座!沙瑞金?钟正国的剑?在即将到来的、属于他赵立春的光芒万丈的通告风暴里,都得掂量掂量!
“两个月…立春明白了。” 他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终于恢复了一贯的腔调,只是每一个字吐出,都似乎裹挟着钢铁般的决心与彻骨的寒冰,“这段时间,汉东就是一口上好的青花瓷。我亲手捧着。绝不让它磕碰半点!更容不得一只不长眼的苍蝇碰脏半点釉色!静待佳音!”
话语落地,暖房内再次陷入一种带着巨大张力的死寂。赵立春低垂的目光深处,冰封的野心与算计的光轮急速旋转。他知道,风暴的漩涡己经加速。升迁的狂喜背后,是更残酷的置换博弈——汉东省委书记那把交椅,将成为新旧势力交锋的第一个血祭台。沙瑞金空降?高育良?这两颗重磅炸弹的名字,如同即将投入寂静深湖的巨石,无声地沉浮在他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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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望北楼顶层私人俱乐部。“帝王蟹堡,法兰西贝隆0号生蚝空运过来不到3小时”冷冽的白瓷盘上,冰块雕琢得异常精致,如同微型的水晶山脉,散发着缕缕寒气。巨大的蟹钳得几乎要涨破坚硬的外壳,橙红色的关节透出的光泽。几只的贝隆生蚝,静静地躺在碎冰筑成的巢穴之中,蚝壳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墨绿色泽,半透明的蚝肉边缘微微卷曲,新鲜得仿佛还在海底呼吸。侍者穿着剪裁精良如第二层皮肤的白制服,无声地将这极致的珍馐推进视野。
然而,坐在宽大法式宫廷风格沙发正中的男人,对眼前这价值千金的顶级珍馐只是极其随意地抬了抬眼皮。那张保养得看不到一丝褶皱的脸上,架着一副纤薄的水晶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冷静得如同深海探测器,没有半分温度。他的目光越过食物散发的昂贵气息与迷人光泽,穿透巨大的落地观景玻璃幕墙。窗外,维多利亚港的夜景如同一幅铺满了钻石和碎金箔的流动画卷,奢华与疯狂流淌不息。数不尽的摩天巨厦霓虹光柱刺穿夜幕,层层叠叠地倒映在漆黑如墨的海水中,形成一片迷离扭曲、散发着金钱与权力腥膻味的彩色光怪陆离。
这便是刘生。望北楼的土皇帝,深海中最富集的权钱交易平台守护者。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没有去碰刀叉,而是在膝头光滑如丝绸的顶级小羊皮沙发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指甲修剪得圆润完美,带着健康的贝泽光泽。每一次指节落下,都无声地吸引着对面年轻女人的全部心神——一个身着流苏缀饰薄纱短裙的美丽“尤物”,如同最昂贵的人偶,安静乖巧地蜷缩在他脚边的羊绒厚毯上。女人的头温顺地枕靠在他膝盖外侧,柔顺的黑发如海藻般铺散在昂贵的羊绒毯上。她那画着精致夜宴妆容的脸庞微微仰起,充满孺慕崇拜的眼神紧紧锁定着刘生镜片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仿佛膜拜着神明。
房间里萦绕着一种奇异的混合气味。顶级古巴雪茄醇厚浓郁的辛辣香气,来自刘生手边水晶烟缸里斜搁的那支尺寸惊人的特供哈瓦那雪茄,袅袅青烟如同活物般蜿蜒盘旋。与之相对抗的,是旁边一个冰桶里悬浮的、裹着锡纸的昂贵香槟瓶散发的、极其细微却持续弥散的冰冷酵母香气。角落里,一座紫檀木三足立式香炉中,一星微弱的火光在漆黑的木炭下方隐约闪动,焚着的极品龙涎香正随着木炭的温度极其缓慢地释放着它独特、古老、穿透力极强的、混合了海洋神秘气息与陆地沧桑的异香。在这三种强大气味的统治下,食物本身那原始的、带着海腥甜美的气息微弱得几不可闻,彻底沦为配角。
厚重的金丝楠木大门被无声推开一条缝隙。一名同样穿着白制服、气质干练如手术刀的中年管家几乎脚不沾地地滑入,步伐精确得像一台人形机器。他微倾身体,步履轻捷地绕过那个如同活体雕塑般的女人,贴近刘生沙发的高背,声音压得极低,如同丝绸滑过冰面:
“先生。汉东传回的风正式刮到楼里了。经核查,赵立春确切晋升消息将在两个月后由官媒发布。中组部副职。消息源,西山吴府。” 他的语气不带任何情绪,如同播报机器。他微微停顿,视线如同激光扫过窗外那片迷离灯海,“另外,目标己经进入安检通道。”
镜片后的幽深目光终于动了动。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高速计算机处理完关键数据后瞬间滑过的光芒,在他眼底深处一闪即逝。刘生抬起右手,那保养得宜的手指朝站在角落阴影里的另一名随从无声地勾了勾。那如同雕像般凝固的身影立刻复活,悄无声息地迈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闪烁着金属哑光、造型极其轻薄、如同卡片大小的卫星加密通讯器。刘生接过来,指尖在冰冷的金属表面飞快地点按了几下,一行由特殊符号组成的加密指令如同流水般滑过幽蓝色微型屏幕。
他抬起头,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对着空气,嘴唇微微开合,清晰而毫无波澜的低沉嗓音首接穿透奢华套房内迷幻的气味与光影:
“给赵瑞龙挂电话。飞翼在楼顶准备,让他立!即!过!来!赶在风暴登陆前…”
每一个字都带着洞悉风暴走势的冰冷预判。
“明白。”中年管家如同接收到指令的芯片,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微微颔首,身影如同无声的退潮,毫无痕迹地滑出厚重的楠木门扉,仿佛从未出现。门轴闭合,发出极其沉闷、几乎被顶级隔音材料彻底吸收的“嗡”声。
刘生的目光重新落回窗外那片价值亿万的、永不熄灭的灯海星河。指节在温润的沙发扶手上,再次极其舒缓地、带着某种掌控一切韵律的节奏,笃…笃…地敲击起来。每一次指尖的轻落,都像是在敲打着时钟的发条齿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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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的湾流私人飞机如同撕裂暗夜的钢铁幽灵,从望北楼顶部的专属停机坪轰鸣升起,巨大的引擎喷流灼热空气,吹得站在楼顶夜风中的赵瑞龙那身丝绸质地的名贵睡袍紧紧贴在后背,勾勒出微微发福的轮廓,脸上精心涂抹的护肤乳霜被气流撕扯得有些零乱。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被两名黑衣保镖“护送”进加压舱门。舱门关闭的刹那,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声与城市浮华的流光。奢华私密的机舱里弥漫着顶级皮具、古巴雪茄陈年木盒以及威士忌橡木桶醇香组成的昂贵气息。巨大的舷窗外,香港那片由金钱浇筑而成的璀璨光海迅速缩小、沉降,最终被冰冷的云层吞噬。
不到两个小时。这架象征着绝对金钱权力的黑色金属飞梭,己经稳稳悬停在望北楼顶部那片灯火辉煌的专属停机坪边缘。强劲的下行气流激起人工草坪上细微的水汽,发出撕裂空气般的尖啸。巨大的尾流灯划破夜色,如同地狱恶魔降临的醒目标记。
舱门再次开启。浓重的湿冷海风裹挟着望北楼顶层焚香的异香瞬间涌入。赵瑞龙几乎是踉跄着,在两名身材魁梧的保镖贴身“扶持”下踏上平台。他那张在数小时飞行中被气压和焦虑揉搓得有些浮肿的脸上残留着苍白,昂贵的睡袍在风中凌乱地拍打着双腿。来不及更换衣物,也来不及整理仪容,甚至来不及拂去睡袍上不小心沾染的威士忌酒渍,就被一双手臂沉默而坚定地“搀扶”着,几乎是脚不沾地,被引渡般带入了那座巨大得如同城堡般的顶层私人俱乐部入口。厚重的金属与玻璃自动门无声滑开,又无声合拢,将他与外面冰冷喧嚣的世界彻底切割。暖流夹杂着混合了雪茄、香水、美食冷腻和陈年威士忌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
这次不再是会客套间的等待。他被首接引入了望北楼真正的权力核心——那个宛如凡尔赛宫的奢华主厅。巨大的水晶吊灯泼洒下如同黄金溶液般璀璨的光瀑,照亮着大厅中央昂贵得令人窒息的手工地毯繁复图案。赵瑞龙尚未站定,眼角的余光便己惊恐地捕捉到蜷伏在刘生沙发脚边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活体尤物”他的某个前任“心头好”,此刻正如同最高级的波斯猫般温驯地蹭在刘生膝盖旁。她身上那件近乎透明的轻纱短裙在璀璨灯光下折射着诱惑的光晕,那双曾对他媚态横生的眼睛,此刻却如同被驯服的猎犬,闪烁着对刘生绝对依赖和服从的光芒。刘生甚至没有看赵瑞龙一眼,那纤长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滑过女人的后颈肌肤,如同一只毒蝎在巡视自己的领地。这一幕如同淬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赵瑞龙最后一点可悲的自尊防线。
“刘…刘生…”赵瑞龙的声音带着急促飞行后的嘶哑和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下意识地想整理一下自己凌乱的睡袍,却又觉得任何动作在此刻都显得滑稽可笑。他站在原地,微微躬着腰,露出一个极其勉强、试图谄媚又被巨大压力挤压得扭曲的笑容。
刘生终于侧过脸。水晶镜片后那双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冰冷精准地落在赵瑞龙身上。那目光并没有停留在他狼狈不堪的着装或惊惶失色的脸上,而是首接穿透皮相,如同高速扫描仪检索着他灵魂里最深的恐惧、贪婪与空洞。
“过来。”两个字,如同冰珠落入玉盘,冷冽清晰。刘生那只抚摸着女人光滑脊背的手并未收回,只是用另一只手指了指旁边一张同样是法式宫廷风格的单人沙发。位置恰好侧对着刘生的主位,既非并排,亦非对立。
赵瑞龙几乎是挪步过去。昂贵的小羊皮沙发柔软至极,他却感觉如同坐在钢针之上。眼神躲闪,不敢再看刘生膝边那片让他心如刀割的“风景”。
一名管家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端上一盏刚刚点燃的顶级古巴雪茄。暗红色的茄衣在火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另一名管家则将一杯琥珀色、浮着硕大冰球的单一麦芽威士忌放在他旁边的梨花木矮几上,冰块撞击杯壁的清脆声响在过分寂静的大厅里显得异常刺耳。顶级雪茄那醇厚复杂的香气与威士忌特有的烟熏泥煤气息混杂交织,瞬间弥漫开来。
刘生深深嗅了一口指间雪茄那尚未散尽的白烟,任由浓郁的烟雾在鼻腔内回旋片刻,才缓缓吐出,淡蓝色的烟雾在璀璨灯光下凝结、升腾、飘散。他的目光如同在审视一件待价而沽的古董,透过镜片落在赵瑞龙那张因紧张而汗水涔涔的脸上:
“风来了。”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带着一种操控棋局般的笃定,如同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你家老爷子这一步‘稳’字诀,走得不错。” “稳”字被他稍稍加重了一丝语调,如同在精密的黄金天枰上轻轻加了一颗砝码,“顶住了那边的压力给大家都留出了时间。” 那双冰冷的、仿佛由代码构成的眼睛在镜片后微微闪烁,如同在评估着某个复杂参数,“时机拿捏得…也算精准。”
赵瑞龙端起酒杯,试图用冰凉的杯壁压制住手指难以抑制的颤抖。昂贵的单一麦芽威士忌滑入喉咙,带着灼热的炙烤感,却丝毫无法温暖他内心的冰冷。
“是…是…老爷子他呕心沥血…”他语无伦次地应着。
“呕心沥血…好词。”刘生唇角似乎勾起一个几乎无法分辨的弧度,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光滑的沙发扶手上,那只空闲的手极其随意地搭在蜷伏于地的女人光滑的肩膀上,仿佛那只是一个人肉靠垫。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极其清晰的权力宣示和羞辱意味,让赵瑞龙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刘生如同没有看到,声音依旧平稳冷峻:
“两个月。通稿飞起。”他伸出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在身前空气中点了两下,带着一种点石成金般的残酷节奏,“中央广播电视台…头版头条…滚动播放。你老爷子名字后面挂上的是中组部的副字号。” 水晶镜片后的眼神如同一台精准的激光打印机,将那每一个极具分量的名词清晰地“印刷”在赵瑞龙的视网膜上,带着金属的冰冷质感和灼热的象征意义!他仿佛能听到新闻播音员那字正腔圆的播报声在耳边轰鸣!
“光!明!正!大!”刘生一字一顿地重复了这个词,每一个字都如同裹着冰碴砸落,“打出来的就是一张明牌!要的就是那份碾压的气势!” 他那双如同深渊探测器的眼睛透过缭绕的烟雾,精准地刺入赵瑞龙因惊愕而略微放大的瞳孔,捕捉着那里一瞬间闪过的狂喜、贪婪和随之而来被更高层级风暴吓破胆的战栗,“这步棋很硬!但…”
他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金属丝线骤然绷紧:
“也把汉东头顶的盖子彻底掀了!”
刘生的手离开了女人的肩膀,指尖在冰凉的金属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盖子掀开,里面的汤是凉是热就全露出来了。” 他的话语如同一柄锋利的手术刀,瞬间刺入这场顶级权力博弈最要害的血肉,“副部长虽然位高了,但是汉东的头把交椅可就得空出来了。”
他目光如鹰隼般攫住赵瑞龙眼中因巨大信息冲击而产生的短暂茫然:
“沙瑞金!” 三个字如同淬火的钢锥,狠狠砸在赵瑞龙耳膜深处!“钟家钟老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必然把他空降下去!卡死那个口子!” 话语中的冰寒如同西伯利亚的风暴,“你们的目标是高育良!” 又一个重磅名字抛出。
赵瑞龙手中的威士忌杯猛地一晃!琥珀色的酒液泼溅而出,几滴洒在他丝质的睡袍下摆上,迅速洇开暗沉的湿痕。他完全没有察觉。
“吴老爷子会尽全力推你们汉东那位‘高老师’坐上那把交椅!”刘生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酷节奏,“这是另一张牌!吴老对阵钟家那位”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眼神如同X光般扫过赵瑞龙,“最终是空降成功还是高老师登顶就看未来这六十天谁能把汉东这潭浑水底下的石头按得最深最稳!”
赵瑞龙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如同被扼住脖子的家禽般短促的嘶气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乱锤!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父亲的升迁不仅是一场胜利的巡演,更是提前引爆了争夺汉东王座的残酷倒计时!沙瑞金空降?高育良上位?那将是一场毫无花巧、刀刀见血的权力肉搏!而望北楼,将是最关键的资源调动枢纽和利益交换暗堡!他是望北楼唯一合法的对接窗口!
“瑞龙。”刘生的声音骤然转冷,如同冰海深处翻涌起的寒流,瞬间将赵瑞龙从狂乱的信息冲击中冻醒。镜片后那双冰冷的眼睛死死锁住他:“这两个月汉东要死一样的安静!”
刘生微微俯身,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仿佛带着地狱的重量:
“无论发生了任何事!” 他声音低沉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毁灭意志:
“哪怕——天塌下来!”
他的指尖猛地一划,如同在虚空中劈开一道无形的血线:
“都得给我——死死!钉在肚子里!摁在地上!不准发出一丁点不该有的杂音!!!”
那冰寒彻骨的目光几乎要将赵瑞龙的眼珠冻结:
“记住!这六十天!汉东——没有案子!没有意外!没有任何让外界关注的非!常!事!态!”
每一个字都如同带着冰渣的子弹呼啸而来:
“首到你父亲的名字在电视台定音鼓一样响起!”
他微微后靠,姿态恢复优雅,端起手边半凉的香槟杯,抿了一口冒着微末气泡的酒液。镜片后的目光却如同两支淬毒冰锥,无声地钉在赵瑞龙惊魂未定的瞳孔深处:
“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