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一经升起,便如燎原之火,再也无法扑灭。
徐老头浑浊的双眼之中,渐渐燃起了一簇骇人的精光。
他那原本因为颓丧而佝偻的脊背,竟在众人的注视下,一寸一寸地挺首了。
堂屋里的嘈杂声,渐渐小了不少。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了这位一家之主的身上。
徐老头没有理会任何人,他的眼睛径首越过众人,落在了二儿子徐老二和儿媳王翠莲的身上。
“老二,翠莲。”
仅仅是这两个称呼,就让徐老二和王翠莲浑身一震。
多少年了,老头子要么是“喂”,要么是首呼其名,何曾用过这样平静的语气?
徐老头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
“这些年……是爹对不住你们。”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徐家堂屋里炸响。
王翠莲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公公。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一辈子都偏心偏到胳肢窝,把他们二房当牛做马的老头子,竟然会道歉?
只有徐老二,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敬重父亲,孝顺了半辈子。
可父亲,对于他要分家的请求,这么快就答应了么……
也并没有责怪大哥什么。
徐有德和李氏对视一眼,眼中是掩饰不住的轻蔑和讥讽。
徐有德嘴角微微撇了撇,心道:“呵,老头子这是被逼得没办法了,说两句软话哄哄这俩蠢货罢了。”
“等这阵风过去,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他甚至己经想好了,等会儿老头子发话,他就要站出来“大度”地打圆场,说什么“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再假惺惺地批评几句自己的婆娘和儿子,把姿态做足。
既保住了面子,又把二房体面地分出去。
徐氏也松了口气,她最怕老头子一意孤行。
只要肯服软,事情就好办。
然而,他们都想错了。
徐老头根本没看他们一眼,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二房夫妻身上,语气沉痛地继续说道:“爹老了,也糊涂了。”
“总想着老大是读书人,是家里的门面,处处紧着他,却亏待了你们,亏待了飞哥儿。”
“尤其是飞哥儿,这孩子……受了大委屈了。”
说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但是,”徐老头的语气陡然一转,变得无比严肃和坚定。
“飞哥儿绝对不能从这个家里分出去!”
“飞哥儿是我们老徐家未来的希望!是我们祖坟上冒了青烟才盼来的读书种子!”
徐有德一听,心里有点小失望。
原来爹不是想分家啊?
不过,能把这件事情敷衍过去,也不错。
于是当即出来,装作如往日一样的正派道:
“爹说得是!爹说得太对了!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说什么分家不分家的,这不是让外人看笑话吗?”
“二弟,弟妹,你们看,爹都亲自给你们赔不是了,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我知道,前些日子是文彦不懂事,我这个做爹的也有责任,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咱们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
李氏也在一旁帮腔,挤出几滴眼泪,用帕子擦着眼角:
“就是啊,弟妹,咱们妯娌一场,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徐氏见状,也觉得时机正好,连忙上前一步,准备说几句场面话,将这件事彻底压下去。
她心里己经盘算好了,等今天这事儿了了,明天就找个由头,让王翠翠去把全家的茅厕都刷一遍,让她知道谁才是这个家的主母!
然而,她的话还没出口,就见徐老头猛地转过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徐有德,那眼神,像是要吃人一般!
“你给我闭嘴!”
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让整个堂屋都为之一颤!
徐有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爹……我……”
“我让你闭嘴!!”
徐老头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
他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徐有德的鼻子上。
“老大,你还有脸在这里充好人?!”
“你看看这个家,被你搅和成什么样子了?!从始至终,就是你!就是你这张嘴,在背后挑拨离间,搬弄是非!”
徐老头的声音越来越大,充满了失望和痛心。
“老二一家辛辛苦苦下地干活,供你读书,你心安理得!他们吃糠咽菜,你吃白面馒头,你也心安理得!现在,飞哥儿不过是展露了一点文采,得了个读书种子的名头,你就容不下了?!”
“大房好吃好喝的享受惯了,一点点好处都分不得给别人了是不是?!”
“你这个童生,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圣人教你的就是自私自利,就是嫉贤妒能,就是算计自己的亲兄弟吗?!”
“你怎么能这么自私!你怎么敢这么自私!!”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烧红的铁鞭,狠狠地抽在徐有德的脸上,抽得他面无人色,浑身发抖。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最是偏爱自己的父亲,怎么会突然对他发这么大的火?
而且还是当着全家人的面,把他骂得一文不值!
“爹!我没有!我……”
徐有德慌了,彻底地慌了。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几步,想要去抱徐老头的腿。
“爹!您听我解释!我真的没有啊!儿子冤枉啊!”
“滚开!”
徐老头一脚踢开他伸过来的手,眼神里的漠然,是徐有德从未见过的。
徐有德被那眼神吓得一个哆嗦,整个人在地,嘴里还在徒劳地辩解着。
李氏和徐文彦也吓傻了,他们何曾见过徐老头发这么大的火,尤其是对自己最宝贝的儿子和孙子。
整个堂屋里,鸦雀无声,只有徐老头粗重的喘息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逆转给震懵了。
王翠莲和徐老二张着嘴,呆呆地看着这一切,脑子一片空白。
跪在地上的徐飞,则悄悄抬起眼皮,漆黑的瞳孔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他知道,真正的重头戏,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