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 年霜降后的第七日，苏州河的晨雾像团揉皱的棉纸，裹着评弹馆的琵琶声飘向河面。苏明远的牛皮靴踩过湿漉漉的青石板，鞋尖踢到半片破碎的檀板 —— 那是评弹艺人惯用的响板，边缘染着暗褐色的血迹，与昨夜浮尸指甲缝里的木屑成分相同。
"苏法医，第西具了。" 罗九的警棍敲在石埠头的系船柱上，惊飞了栖息在评弹馆飞檐上的麻雀，"死者是漕运商会的账房，怀里抱着本《珍珠塔》唱本，指尖掐着《知心客》的曲调。"
河水在石埠头下回旋，将死者的青布长衫泡得。苏明远蹲下身，发现死者眼睑微合，太阳穴有极细的针孔，与前三起案件的致命伤如出一辙："死亡时间在丑时三刻，凶手用曼陀罗花浸过的银针，顺着太阳穴的听宫穴注入，让人在幻觉中走向河心。"
顾晚清的墨绿旗袍掠过潮湿的石阶，海鸥相机对准死者紧攥的唱本："《珍珠塔?跌雪》选段，唱词旁用红笔圈着 ' 七里山塘 '，那是苏州河的漕运枢纽。" 她忽然望向评弹馆的雕花窗，窗纸上的水波纹图案，与死者指甲缝的木屑纹理完全一致。
罗九挠了挠头，警服上还沾着昨夜查案的芦苇碎屑："老子问过评弹馆的班主，说这《知心客》的调子，是漕帮早年在船上对歌的暗号。死者怀里的唱本，是三个月前失踪的盲眼琴师陈老九的手抄本。"
苏明远的手指抚过唱本的页脚，发现用密写药水画着漕帮的三滴水图腾，每个图腾旁标着评弹的工尺谱符号："陈老九不是普通的琴师，是漕帮的水脉传人。他用评弹曲调记录运河的水位变化，每个音符对应一个漕运码头的暗语。"
评弹馆内突然传来琴弦断裂声，穿月白长衫的少女抱着琵琶冲出，琴弦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先生们，昨晚有人撬了师傅的琴箱！" 她腕间的银镯刻着三滴水图腾，与死者指甲缝的木屑来自同一块檀木。
"阿月，你师傅的琴箱里有什么？" 顾晚清扶住差点跌倒的少女，发现她袖口沾着与死者相同的暗褐色血迹。
阿月的指尖划过琵琶的品柱，声音带着哭腔："是《漕运水脉谱》，师傅说谱子里藏着运河的生死簿，每个音符都是漕帮兄弟的沉江地点......" 她忽然指向琵琶的缚弦，那里缠着半片靛蓝色布条，与老刀戏箱的补丁材质相同。
苏明远的视线落在评弹馆的梁柱，发现用金粉画着极小的评弹谱例，每个音符的符头都是漕帮的水波纹："顾小姐，把《珍珠塔》的唱词按工尺谱翻译，特别是被圈住的 ' 七里山塘 '。"
顾晚清的笔尖在笔记本上疾走，忽然惊呼："工尺谱的音阶对应运河的经纬度，' 七里山塘 ' 的调式，正是漕帮走私鸦片的仓库坐标！"
更夫的梆子声在远处敲响巳时，苏州河的雾气突然变浓。评弹馆的后巷传来重物落水声，当三人组赶到时，漕运商会的押粮官正往河里推个檀木琴箱，箱角的三滴水图腾在雾中若隐若现。
"周先生，这琴箱里装的是漕帮的水脉谱吧？" 苏明远的声音惊住了推箱的手，"陈老九失踪前，是不是用《知心客》的调子，把鸦片仓库的位置唱给你听？"
押粮官的手剧烈颤抖，檀木箱盖 "砰" 地打开，露出卷泛黄的丝绢，上面用评弹谱例画着运河沿线的骷髅头标记："是... 是会长让我干的！陈老九说谱子里记着当年沉江兄弟的名字，会长怕事情败露......"
苏明远的手指划过丝绢，发现每个谱例的符尾都指向不同的漕运码头："顾小姐，这些谱例的节奏型，对应着鸦片运输的船队编号。罗九，查最近三个月挂着评弹旗的漕船。"
罗九的警棍横在押粮官颈侧，忽然听见河面上传来琵琶声，曲调正是《知心客》的变调。他循声望去，发现河心的乌篷船上站着个戴斗笠的盲眼老人，手中的琵琶正在滴血 —— 那是陈老九的标志性乐器 "血琵琶"。
"师傅！" 阿月的银镯在雾中闪光，"您不是......"
"阿月，把水脉谱交给苏先生。" 陈老九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琴弦，"漕帮的冤魂，该顺着评弹的调子回家了。" 他忽然拨动琴弦，琵琶声中夹着极细的银针破空声，正对着押粮官的太阳穴。
苏明远的牛皮箱盖及时挡住银针，针尖在金属扣上擦出火星："陈师傅，您用评弹曲调计算银针轨迹，就像当年漕帮用歌声定位暗礁。但这次，您的目标不是商会的人。"
陈老九的手指骤然停在琴弦上，斗笠阴影下的嘴角泛起苦笑："苏法医果然敏锐。三年前沉江的三十七兄弟，尸体都被会长做成了漕船的船舵，我要让每个船舵的木纹，都刻上他们的名字......"
顾晚清的镁光灯照亮了乌篷船的舱内，码放整齐的船舵上，每个木纹都被刻成评弹的工尺谱符号："苏先生，这些船舵的木纹走向，就是运河的水脉图，每个符头对应的，正是沉江兄弟的生辰八字。"
更夫的梆子声变成急促的乱响，苏州河的雾气中突然出现三艘漕船，船头的三滴水图腾在琵琶声中若隐若现。陈老九的手指再次拨动琴弦，这次的曲调里多了丝悲凉，正是漕帮送魂的《水龙吟》。
"师傅，别再杀人了！" 阿月突然扑向乌篷船，银镯在阳光下划出弧线，"苏先生能帮我们翻案，就像他破解戏班的脸谱密码......"
陈老九的手指猛地收紧，琴弦应声而断："脸谱？老刀的戏班......" 他忽然转向苏明远，"原来你们破了扬州的案子。也罢，漕帮的冤屈，该让世人知道了。"
苏明远的视线落在船舵的木纹，忽然发现每个工尺谱符号的组合，正是漕帮的 "水脉密码"："陈师傅，您用评弹曲调给船舵刻字，让每艘漕船都载着沉江兄弟的魂魄，就像老刀用脸谱给仇人判罪。"
顾晚清忽然指着丝绢上的骷髅头标记，发现每个标记的位置，都对应着评弹馆梁柱上的金粉谱例："苏先生，这些骷髅头不是死亡标记，是漕帮的 ' 水鬼导航 '，指引运粮船避开暗礁。"
运河的雾气渐渐散去，露出乌篷船底的刻字 ——"漕帮水脉，世代相传"。陈老九的盲眼忽然转向苏明远，仿佛能看见他眼中的坚定："苏法医，评弹的调子能传千里，却传不了三代。我这把老骨头，就交给你了。"
苏明远摇头，伸手扶住老人颤抖的胳膊："陈师傅，您该活着看运河的水变清。顾小姐的报道，会让漕帮的水脉谱，成为法庭上的证据。"
顾晚清点头，笔尖在笔记本上落下："苏州河的评弹声里，藏着漕帮的水脉密码；船舵的木纹深处，刻着沉江兄弟的冤魂。当苏明远的银针抵住致命的琴弦，当罗九的警棍拦住逃亡的漕船，那些被琵琶声掩盖的沉江血案，那些随水脉流传的漕帮秘卷，终于在评弹的抑扬顿挫中，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罗九挠了挠头，望着乌篷船上的船舵："苏先生，这些船舵的木纹......"
"是漕帮的活墓碑。" 苏明远望向运河的粼粼波光，"每个符头都是条人命，每个音符都是声控诉。陈师傅用评弹的调子给仇人判罪，却用船舵的木纹给兄弟安魂。"
评弹馆的琵琶声再次响起，这次是《珍珠塔》的新调，阿月的唱腔里多了丝清亮："七里山塘水悠悠，漕帮兄弟魂归舟......" 运河的水鸟掠过水面，将评弹的尾音拖得老长，仿佛要把漕帮的冤屈，带到京杭大运河的每个弯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