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玛利亚教会医院院长室的门被霍启明粗暴地撞开，沉重的橡木门板砸在墙上，发出震耳的闷响。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糊味扑面而来，刺得人鼻腔发酸。窗外昏沉的天光勉强透入，勾勒出室内一片狼藉的剪影。
方既白紧随霍启明冲入，剧烈的奔跑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嘶鸣，但他根本顾不上喘息，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同探针，瞬间锁定了焦糊味的来源——靠墙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
桌面中央，原本摆放着黄铜台灯的位置，此刻只剩下一摊扭曲焦黑的金属底座和碎裂的灯泡玻璃。底座边缘，一个巴掌大小、同样被烧得黢黑变形的精铜盒子，如同被地狱之火舔舐过，歪斜地嵌在烧焦的木纹里。盒子一侧的铰链似乎被巨大的力量崩开，露出一道狰狞的缝隙，里面空空如也，只残留着几粒极其微小的、闪烁着诡异幽蓝色荧光的粉末碎屑，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垂死萤火虫的微光。
“活化磷粉！”方既白的心猛地一沉，强烈的眩晕感再次袭来，他一把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那熟悉的、带着致命诱惑的蓝光，与杜瓦尔指尖、金大牙戏票上的残留如出一辙！潘鼎臣心脏里的合金碎片、陈世昌的癫狂、杜瓦尔的自裁…所有恐怖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
“方医生！”罗少卿和顾晚清也冲了进来，看到方既白摇摇欲坠的样子，罗少卿立刻上前扶住他。
霍启明脸色铁青，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房间。地上散落着文件和翻倒的椅子，显示这里曾发生过短暂的挣扎。窗户紧闭着，插销完好。他几步跨到办公桌前，俯身仔细查看那烧毁的铜盒底座，又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刺鼻气味。“电火花短路？引爆了盒子里的磷粉？”
“不…不是引爆…”方既白强忍着不适，推开罗少卿的手，踉跄地走到桌前，从勘察箱里取出镊子和特制滤纸。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滤纸靠近铜盒缝隙中那几粒蓝色碎屑。“活化磷粉极不稳定，遇强光、高温或剧烈震动都可能瞬间激发…释放高能粒子和剧毒氰化物…但它的启动需要…特定的能量阈值…”他仔细观察着铜盒底座的烧灼痕迹，又看向旁边焦黑的台灯座，“台灯电路老化短路…瞬间产生的异常强电流和电弧…恰好达到了激发残留磷粉的临界点…” 滤纸接触碎屑的刹那，幽蓝光芒猛地一闪即逝，留下浅淡的痕迹。“看…残留的活性还在！只是量太少，又被高温破坏了一部分…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房间里的每个人都感到一股寒意。这间院长室，刚才距离一场无声的毁灭仅一步之遥！
“院长呢？”霍启明猛地抬头，目光如刀般射向门口一个缩着脖子、脸色煞白的医院杂役。
“不…不知道啊霍探长！”杂役吓得腿软，“院长…院长他中午就出去了…说…说去霞飞路买点东西…一首…一首没回来…”
“霞飞路？”霍启明眉头紧锁，首觉告诉他绝非巧合。他目光再次扫过桌面，除了烧毁的铜盒和台灯，桌面上还散乱地堆放着一些医学书籍、账本和信件。他拿起最上面一本摊开的硬皮笔记本，上面记录着一些病人的用药数据和财务收支，字迹工整，看不出异常。他烦躁地翻动着，纸张发出哗啦的声响。突然，一张夹在笔记本中间、被对折的薄纸片飘落下来。
顾晚清眼疾手快，弯腰捡起。展开一看，并非信纸，而是一张印刷精美的、带着淡淡香味的卡片。卡片顶端印着优雅的花体法文：
“Lumière Thérapie de L'étoile - tre de Bien-être Innovant”（星之光疗中心 - 创新康健会所）
下方是地址：法租界贝当路（今衡山路）77号。卡片背面，用娟秀的中文小楷写着两行字：
“光浴身心，驱散暗疾。特邀品鉴，静候莅临。”
落款处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用银粉勾勒的、极其抽象的简笔蝴蝶图案！
“星之光疗中心？蝴蝶标记！”顾晚清失声惊呼，将卡片递给霍启明。
“光疗？驱散暗疾？”霍启明捏着卡片，指关节发白，眼中寒光爆射，“用活化磷粉的光来‘疗养’？还是…用辐射来‘驱散’活人？！” 他猛地想起杜瓦尔临终呓语“照亮下一个灵魂”时那绝望的眼神！“老赵！立刻带人去贝当路77号！封锁！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等等！”方既白急促地喘息着，手指却指向卡片上那银粉勾勒的蝴蝶，“霍探长…看这蝴蝶翅膀的角度…还有…这卡片纸张的纹理…” 他取出一枚放大镜，凑近卡片边缘，“看这里…极其细微的蓝色粉末压痕…是磷粉！和铜盒里的同源！这张卡片…接触过那种东西！很可能…就是传递‘样品’或‘指令’的载体！” 他抬头，苍白的脸上带着决绝，“带上我…只有我能分辨那东西的痕迹和…辐射残留！”
霍启明看着方既白倔强而虚弱的眼神，没有犹豫：“走！”
圣玛利亚教堂高大的彩绘玻璃窗，将黄昏最后一点余晖滤成斑斓而诡异的光影，投射在冰冷的长条石凳和空旷的穹顶下。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的木头、石蜡和灰尘混合的气息，肃穆而沉寂。
罗少卿独自一人站在昏暗的告解室旁。他拒绝了巡捕的跟随，只身前来。指尖夹着那方从圣母像后取出的、带着梅花冷香的素白丝帕。丝帕一角，用同色丝线绣着一个小小的、工整的“白”字。帕子本身洁净异常，唯有靠近边缘处，沾染了一点点极其微小的、颜色深褐、质地粘稠的污渍，像是不小心蹭上的药膏或油污。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微型放大镜，凑近那点污渍。在镜片放大下，那污渍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半凝固胶状，内部似乎包裹着极其微量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颗粒！与方既白描述的活化磷粉载体形态高度相似！
“果然…”罗少卿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冰，“白牡丹…她来过这里…带着那种东西！” 他小心地将丝帕包好，放入特制证物袋。目光扫过空旷寂静的教堂。这里能藏什么？她为何在此留下带有磷粉痕迹的手帕？是传递信号？还是…不慎遗落？
他走到白牡丹可能站立过的位置——靠近告解室和圣母像的石柱旁。地上铺着老旧但干净的红地毯。他蹲下身，一寸寸仔细检查着地毯的纹理。在靠近石柱基座一个不起眼的阴影角落里，他敏锐地发现地毯绒毛有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倒伏痕迹，像被什么坚硬的小东西压过。
他轻轻拨开绒毛。地毯下，冰冷的石缝里，卡着一枚小小的、黄铜制成的、造型奇特的…音叉？它只有半截小指长，异常精巧，叉臂上似乎还刻着极其细微的刻度。音叉的基座一端，沾着一点点与丝帕上相同的深褐色胶状污渍！
“音叉？”罗少卿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放在掌心。这显然不是教堂的物件。它的造型和那刻度…像是某种精密的声学测量工具？或者…是调音用的？他猛地想起杜瓦尔遗稿中那些关于“声波共振”的疯狂研究！难道这就是…触发共振频率的“钥匙”？！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感，顺着他的指尖传来！那枚小小的音叉，在他掌心竟然自发地、极其轻微地嗡鸣起来！不是声音，而是一种近乎实质的、高频的震颤！与此同时，他贴身口袋里那几页杜瓦尔遗留的、画满声波共振电路图的乐谱碎片，竟也仿佛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共鸣，纸张边缘无风自动，发出极其轻微的簌簌声！
罗少卿脸色骤变！他猛地抬头望向教堂深处那高耸的钟楼方向！音叉的震颤…与钟楼的钟声产生了某种感应？还是…这里隐藏着另一个更隐蔽的声源？！
贝当路77号，“星之光疗中心”。一栋掩映在高大法国梧桐后的、通体纯白的现代主义风格建筑。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被厚重的丝绒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透不出一丝光亮。门厅低调奢华，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臭氧、草药和昂贵精油的奇异香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