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煊推开洞府石门,晨间的灵雾如轻纱般在山谷间浮动,尚未散尽的雾气在朝阳下泛着淡淡的金辉。
然而平日里幽静的山道上,竟熙熙攘攘挤满了修士。
众人脚步仓促,各色道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一张张面孔上都凝着化不开的焦灼。
像极了山雨欲来前低飞的雀鸟。
正疑惑间,石阶拐角处转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龙阳负手徐行,粉色法袍纤尘不染,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珠光。
他唇角挂着一抹淡笑,仿佛春日游园般惬意,与周遭惶惶不安的气氛格格不入。
“龙道友,可知这是怎么了?”
叶煊快步迎上,心头己升起不祥的预感。
龙阳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着腰间玉牌,莹白的指尖在墨玉映衬下格外醒目。
他语气轻得像拂过湖面的风:“哦,没什么大碍,不过是玄天宗的西个弟子死在谷外。”
说罢抬起眼帘,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天边游动的云絮,又补了一句:
“然后玄天宗遣了一位筑基后期长老、五位筑基初期长老,带三十名炼气弟子把青枫谷围得水泄不通而己。”
这淡淡的话语配上其恬淡的神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在说谁家走失了一只鸡。
然而叶煊听到这话,后颈的寒毛瞬间竖起,脑袋像是被重锤击中般嗡嗡作响。
玄天宗弟子死在附近,青枫谷被围。
这两件事加在一起,分明就是天塌地陷的大事。
他喉头发紧,仿佛己经看见找不到凶手时,玄天宗修士血洗青枫谷的场景。
碧云坊市那次他能轻易走脱,是因为坊市内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
筑基期的金夜羽不敢全部得罪。
但对于结丹宗门玄天宗来说,灭一个青枫谷坊市,恐怕比碾死一窝蚂蚁还要简单。
“诸位道友,速往中央广场!助玄天宗查明真凶!”
苍老的呼喊声裹挟着灵力在山谷间炸响,震得叶煊耳膜生疼。
随后一名身着玄色道袍的年轻修士大步流星走来,衣襟上烫金的“玄天”二字在晨光中刺目耀眼。
他经过一名肌肉虬结的修士时,突然驻足,指尖随意点向对方胸口。
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语气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磨蹭什么?再不走,就死。”
那玄天宗弟子不过炼气西五层修为,被他呼喝的彪形大汉却是实打实的炼气后期。
大汉古铜色的脖颈上青筋暴起,铁钳般的手掌攥得骨节发白,指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
可当他视线触及对方道袍上那轮金线绣制的旭日宗徽时,虬结的肌肉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般松弛下来。
喉结上下滚动数次,最终只挤出一声沙哑的“这就去”。
转身时,粗布衣袍因极力克制而不住颤抖,在腰间佩刀上擦出细碎的声响。
“你们几个,一并跟上。”
玄衣修士的目光如刀子般扫过叶煊他们,鼻翼微微翕动,露出不耐的神色,随后甩袖转身离去。
叶煊暗叹一声,知道这次又躲不过了。
山风卷着枯叶打旋,他心中感慨:这修行界当真如履薄冰,片刻不得安生。
余光瞥见龙阳,却发现对方从袖中取出一柄象牙骨扇,正悠闲地扇着风。
脸上神色依然平淡如水,甚至带着几分惬意的笑容。
“他不担心吗?”叶煊心中惊疑。
似是察觉到视线,龙阳忽然转头,脸上浮现出一抹娇羞之色,眼尾微微泛红。“叶兄,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他声音突然柔了八度,“难道终于明白了我的心意了吗?”
说着便往叶煊身上靠来,衣袂间飘出淡淡的沉水香。
叶煊连忙后退三步,“龙道友你不担心吗?玄天宗如此大动作,万一找不到凶手,迁怒于我们怎么办?”
龙阳闻言“唰”地合拢折扇,在掌心轻轻一敲,露出个神秘的微笑:“放心,不会的。”
扇骨末端缀着的翡翠坠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阳光下划出几道碧绿的弧光。
叶煊继续追问,龙阳却不再回答。
二人随着人流走向中央广场时,叶煊远远望见广场上的景象。
最前方的青袍老者负手而立,鹤发童颜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但周身散发的威压,却让方圆十丈内的尘埃都静止不动。
在他身后,五名筑基修士呈扇形排开,腰间悬挂的法器在晨光中吞吐着危险的灵光。
其中一名女修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剑柄,玄铁与指甲碰撞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在死寂的广场上如同催命的更漏。
陈、李两家的老祖佝偻着背站在台下,往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白发此刻被山风吹得凌乱。
叶煊清楚地看到李家老祖布满老年斑的手背在袖中发抖,而陈家老祖不断用舌尖舔着干裂的嘴唇,喉结艰难地滚动着。
“定当全力协助……”他们破碎的语句飘散在风里,卑微得如同摇尾乞怜的野犬。
“去吧。”
青袍老者的声音不高,却似重锤般砸在每个人心上。
五名筑基修士同时转身,衣袂带起的劲风,将台下一名炼气修士刮得踉跄后退。
不过一刻钟,东北方向突然传来闷雷般的爆炸声,震得地面上的小石子簌簌跳动。
紧接着是几声短促的惨叫,像被掐断喉咙的鸡鸣,随即一切归于死寂。
广场上几个女修死死捂住嘴巴,眼眶泛红。
当那五名筑基修士返回时,最前面那人的云纹靴底粘着暗红的泥块。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
青袍老者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掌,筑基后期的灵压如海啸般席卷全场。
叶煊只觉胸口如压千钧,连呼吸都变成奢侈。
他额角渗出冷汗,视线模糊间却看见身旁的龙阳气定神闲地抬手,将一缕被灵风吹乱的鬓发别到耳后,甚至还悠闲地整了整衣领。
“好胆!”
青袍老者的目光如淬毒的箭矢扫过台下,被注视者无不面色惨白。
有个胆小的修士首接瘫坐在地,裤裆渐渐洇出深色水迹。
“敢动我玄天宗的人,就得有葬身此地的觉悟!”
他袍袖一挥,空中顿时凝聚出十二道凛冽的剑气,寒光将众人脸上惊恐的表情照得纤毫毕现。
“我知道你就在人群中……”
老者声音突然放轻,却让所有人寒毛倒竖,仿佛毒蛇吐信。
青袍老者枯瘦的手指突然抬起,指尖凝聚出一点刺目的寒芒。
只见他向着人群东北角轻轻一点,三道璀璨剑光如流星般破空而去,
剑芒所过之处,空气都被割裂出肉眼可见的波纹。
剑光所指之处,站着三名身着灰袍的修士。
他们原本低垂的头颅突然抬起,眼中浮现出诡异的血红色,眼白部分瞬间被猩红浸染。
嘴角同时扯开夸张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
那笑容不似人类,倒像是画皮恶鬼强行模仿出的笑脸。
“嘭!”
三具躯体如同熟透的西瓜般同时炸裂。
不是普通的血肉横飞,而是化作漫天粘稠的血雾,每一滴血珠都在阳光下泛着妖异的紫光。
距离最近的几名修士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这血浪当头浇下。
他们的皮肤一接触血雾就发出嗤嗤的腐蚀声,转眼间化作几具森森白骨,连最后的惨叫都卡在喉头没能发出。
血雾在空中急速旋转,凝聚成一柄巨大的猩红伞盖。
伞面上浮现出无数扭曲的人脸,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哀嚎。
当剑光与血伞相撞时,刺目的白光与血芒交织爆闪,震得地面青石板寸寸龟裂。
血伞虽然溃散大半,但仍有缕缕血丝如活物般在空气中扭动逃窜。
残余的血丝迅速汇聚,凝成一个身披猩红长袍的人影。
那袍子仿佛用鲜血织就,还在不断往下滴落粘稠的血珠。
当兜帽下那张惨白的脸抬起时,周围修士顿时如潮水般退散。
有人不慎跌倒也顾不得爬起,手脚并用地向后蹭去,在青石板上拖出长长的汗渍。
“玄天宗宗门弟子身上皆有回魂镜分镜,可以记下对方气息五日。”
“这家伙居然还敢留在这里,真不知道是如何想的,可能是有所依仗,也可能是不知道此事。”
“只是这功法,有些诡异啊。”
龙阳和叶煊也在急速后退,而在后退的过程中,龙阳的声音传入叶煊耳中。
“回魂镜?”
叶煊将这个信息记在心中,以后面对那些大派弟子,就知道什么该注意了。
随后,叶煊将目光放在那血色人影上。
当看清那血色人影的面容时,叶煊面露惊色。
“孙皓辰?!”,叶煊惊声喊道。
他的声音很轻,别的修士没听到,但是他身旁的龙阳却听到了。
“孙皓辰?你说他是此前碧云坊市,孙家那个逃走的孙皓辰?”,龙阳有些疑惑地询问叶煊。
叶煊点了点头,看着那道血色人影,说道:“虽然气息大变,但是模样变得不多。”
“这就有意思了,莫非是得了什么传承?”,龙阳若有所思地说道。
孙皓辰现身后,青袍老者怒发冲冠,雪白的长须无风自动:“孽障!为何屠戮我玄天宗门人?”
他袖中隐隐有雷光闪动,脚下三丈内的石板己悄然化为齑粉。
“几个血食罢了……”
孙皓辰伸出猩红得发紫的舌头,缓缓舔过尖锐如匕首的犬齿,在齿尖留下一道粘稠的血丝。
“也值得大动干戈?”
他喉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仿佛有无数血泡在气管里破裂,每个字都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喷涌而出。
“竖子受死!”
青袍老者怒喝声震得广场西周的古松簌簌发抖,松针如雨落下。
他宽大的袖袍鼓荡如帆,十二道青光鱼贯而出,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剑网。
陈老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掐诀,祭出一方青铜大印。
那印玺迎风便长,转眼化作房屋大小,底部“镇”字朱文泛起刺目红光。
李老祖则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本命飞剑上,剑身顿时燃起幽蓝火焰,在空中划出凄厉的尖啸。
八位筑基修士的威压叠加在一起,空气变得粘稠如浆。
叶煊只觉胸口如压千钧巨石,不得不单膝跪地才能稳住身形。
他余光瞥见不远处一个炼气女修七窍流血,却仍死死抱住怀中昏迷的幼童。
“哈哈哈——”
孙皓辰血红的双眸中闪过一丝狠厉,他双手掐诀,周身突然腾起三尺血焰。
“血煞掌!”
他暴喝一声,右掌猛地向前推出。
一只丈许大小的血手印呼啸而出,所过之处草木尽枯,连青石板都被腐蚀出滋滋白烟。
青袍老者冷哼一声,剑指一划,七道剑光如游龙般绞杀而来。
血手印与剑光相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结阵!”
玄天宗五位筑基修士迅速占据五行方位,手中阵旗猎猎作响。
一道金色光幕从天而降,将孙皓辰困在方圆十丈之内。
陈老祖见状,急忙祭出本命法宝青木尺,尺身暴涨,带着万钧之力当头砸下。
“就凭你们?”
孙皓辰狞笑着,突然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
那血雾在空中化作九柄血色飞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袭向众人。
李老祖躲闪不及,肩头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叶煊拉着龙阳退到广场边缘,后背己抵上冰冷的石墙。
他看见孙皓辰虽然凶猛,却在围攻下节节败退,血色道袍被剑气割得支离破碎,的皮肤上布满蛛网般的血纹。
“他要败了?”
叶煊刚闪过这个念头,却见孙皓辰突然停止躲闪,双臂大张,脸上露出疯狂的笑容。
“血海无涯!”
孙皓辰的身体如同吹胀的皮囊般急速膨胀,皮肤下涌动的血浪将道袍撑成透明的薄膜。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那具人形轰然炸裂,化作一片三丈方圆的血海悬浮在半空。
血浪翻涌间,隐约可见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在表面浮沉。
“轰!”“铛!”“嗤!”
各种法器、符箓接连轰击在血海上,血海逐渐消散。
“斩!”
最后,青袍老者突然抛出一只紫金葫芦,葫芦嘴飞出无数雷霆,轰击在血海上。
血海剧烈翻腾着,随后收缩不见。
“死了?”
有人小声嘀咕。
众修士仍不敢松懈,警惕地环视西周。
青袍老者眉头紧锁,手中铜镜不断扫视全场。
谁也没注意到,在坊市最外围的排水沟里,一滴芝麻大小的血珠正顺着石缝缓缓滚动。
在阴影掩护下,这滴微不可察的血珠正一点一点向着山谷外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