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1628年)的秋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席卷着摇摇欲坠的大明江山。
紫禁城的琉璃瓦在秋阳下反射着冰冷的光。年轻的崇祯皇帝朱由检,端坐在冰冷的龙椅上,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焦虑与阴鸷。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字字泣血:
* **陕西:** “流寇王嘉胤、王自用聚众数万,掠州破县,延绥告急!”(注:李自成、张献忠此时尚在起义军中为小头目)
* **山西:** “大饥,人相食,流民塞道,白莲妖教蛊惑人心,恐生大变!”
* **河南:** “黄河决口,淹没三县,灾民数十万,嗷嗷待哺,官府赈济杯水车薪!”
* **辽东:** “东虏(后金)酋首黄台吉(皇太极)僭称帝号,国号‘清’,狼子野心昭然!辽西走廊烽燧不绝,锦州、宁远压力日增!”
* **东南:** “倭寇复炽,勾结海匪,侵扰闽浙,海疆不靖!弗朗机人、红毛番(荷兰)争利海上,商路受阻,税银锐减!”
每一份奏章,都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崇祯单薄的肩膀上。他登基不过一年,铲除了权阉魏忠贤,却发现自己接手的,是一个千疮百孔、内忧外患的烂摊子。国库空虚得能跑马,官吏腐败如蛀虫,天灾人祸不断,而关外那个新兴的、充满野心的清国,正如同磨刀霍霍的猛虎,眈眈而视。
“朕…该怎么办?”崇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却无人能给出真正的答案。他只能一遍遍地批阅着“着该部严加剿抚”、“速拨钱粮赈济”、“敕令边将严防死守”等苍白无力的朱批。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对未来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这位刚满十八岁的天子。
与此同时,在远离京城漩涡的渤海深处,一场关乎国运的小规模海战刚刚落下帷幕。
三艘悬挂着明军旗帜的福船(两艘西百料战船,一艘补给船),正拖着浓烟与伤痕,在惊涛骇浪中狼狈地向南逃窜。船帆破碎,船舷布满箭孔和火铳弹痕,甲板上血迹未干,哀鸿遍野。他们是登莱水师的一部,奉命巡弋渤海,监视辽东女真(后金)的动向。
就在昨日,他们遭遇了一支由五艘“鹰船”(女真仿制朝鲜板屋船,轻便快速)和两艘掳获的明军小船组成的女真水师。领兵的,是女真悍将阿巴泰(皇太极异母兄)!
明军将领轻敌冒进,被阿巴泰诱入预设的浅水礁区。女真鹰船利用其灵活性和船上众多善射的重甲步弓手(“死兵”),抵近发射火箭和重箭,给明军造成了惨重伤亡。一场短促而激烈的接舷战后,一艘明军战船被焚毁,补给船被俘,剩余两艘拼死突围,却也损失大半战力。
“大人!瞭望哨报告!后方…女真人的鹰船又追上来了!还有那艘被俘的补给船!”一名浑身浴血的把总冲进主舰的舱室,声音嘶哑。
舱室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主位上坐着一位身着绯色官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却难掩惊惶的文官,正是此次随军督饷、并负有秘密使命的兵部右侍郎——**张凤翼**!他奉密旨,携带一批紧要军资和关乎辽东防务的机密文书,欲从海路秘密运往皮岛(明军在辽东沿海最后的据点,毛文龙部),不料竟遭此大败!
“废物!都是废物!”张凤翼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旁边脸色惨白的水师游击将军赵德昌,“本官早就说过,女真水师不可小觑!你偏要贪功冒进!如今粮饷尽失,机密文书落入敌手…你我…百死莫赎!” 想到那些文书若被女真获得,辽东防线将形同虚设,张凤翼只觉得眼前发黑。
“大人!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赵德昌也急了,“当务之急是甩掉追兵!这鬼天气…” 他话音未落,船身猛地剧烈摇晃起来!
舱外,狂风毫无征兆地加剧!原本灰蒙蒙的天空瞬间如同被泼了浓墨!豆大的雨点如同鞭子般抽打着甲板!海浪陡然升高,化作一座座移动的山峦,狠狠砸向伤痕累累的战船!
“风暴!是风暴!!”凄厉的呼喊声被狂风瞬间撕碎。
女真人的追击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其猛烈的风暴打断。但明军这两艘破船,也同样被卷入了大自然的狂暴漩涡!船帆被狂风撕裂,舵轮在巨浪冲击下失控,船只如同两片无助的落叶,被滔天巨浪裹挟着,彻底偏离了航线,朝着未知的东南方向,疯狂地漂流而去!
张凤翼死死抓住舱壁的扶手,在剧烈的颠簸中呕吐不止,心中充满了绝望。前有追兵(虽被风暴阻隔,但随时可能再来),后有风暴,机密文书丢失,船只损毁…难道他张凤翼,堂堂兵部侍郎,竟要葬身这茫茫大海,成为大明倾覆的又一个微不足道的注脚吗?
“黑鲨”号搁浅的礁石区,此刻也正承受着风暴“黑潮”余威的洗礼。海浪比平时汹涌许多,不断拍打着“黑鲨”号巨大的船身,发出沉闷的巨响。船体在礁石的束缚和巨浪的冲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然而,在秦霄的船长室里,气氛却与外面的狂暴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那是幽蓝矿石(秦霄称之为“海魄玉髓”)持续散发的气息,不仅净化了船舱空气,似乎连狂暴的风浪声都被隔绝了几分。
秦霄正与瘸子、亨德里克(荷兰领航员)、以及被“特聘”为技术顾问(以“神汤”为酬劳)的范·德文船长,围着一张简陋的海图(由亨德里克和范·德文共同绘制补充),激烈地讨论着修复方案。
“龙骨的主裂缝在这里,”瘸子指着海图上标注的位置,“需要至少三根百年以上的巨木做‘肋骨’加固!还要最好的鱼胶、麻丝、桐油密封!咱们上哪找?”
“附近最大的岛就是东番(台湾),但深入内陆寻找巨木…风险太大。”老铁皱眉。
“或许…可以拆解部分上层建筑,取其主梁?”范·德文为了“神汤”,贡献着“卖船”精神。
“不行!结构会失衡!”亨德里克立刻反对。
就在这时,负责瞭望的猴子顶着一身风雨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兴奋和惊疑:“头儿!有情况!风暴里…飘来两条船!破破烂烂的!挂着…挂着我大明的水师旗!!”
“明军水师?”秦霄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舷窗边,拿起单筒望远镜(从“黑鲨”号缴获的)向外望去。
透过如注的暴雨和滔天的白浪,果然看到两艘伤痕累累、如同醉汉般在风浪中挣扎的明军福船,正被风浪裹挟着,歪歪斜斜地朝着礁石区方向撞来!看那样子,随时可能触礁解体!
“看船型…像是登莱水师的战船!”海爷凑过来看了一眼,肯定道,“怎么会跑到这东番外海来?还伤成这样?”
秦霄眼神闪烁。大明水师?还是残兵败将?是敌是友?他瞬间想到了很多:朝廷的追剿?还是…新的机会?
“石头!熊爪!带人准备好钩索和救生艇!老铁!组织人手,准备接应伤员!瘸子!把咱们的‘神汤’大锅再烧起来!”秦霄快速下令,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不管他们是龙是虫,到了咱们的地盘,就是客人!先把人救下来再说!”
“黑鲨”号庞大的身躯在礁石环抱中,反而成了避风的天然屏障。在秦霄的指挥下,石头、熊爪带着水性最好的战士,顶着狂风巨浪,驾驶着临时拼凑的小艇,如同海燕般冲向那两艘失控的明军战船。
救援过程惊险万分。一艘较小的明军战船在靠近礁石区边缘时,不幸撞上一块暗礁,船底破裂,海水疯狂涌入,迅速下沉!船上士兵如同下饺子般落入汹涌的海水,惨叫声瞬间被风暴吞没!
石头和熊爪等人奋力救援,也只救起了十数名落水的明军士兵。另一艘较大的主舰,则在秦霄精准的旗语指挥(亨德里克临时教的)和海爷的引导下,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的暗礁,被“黑鲨”号上抛出的十几条粗大钩索死死拉住,如同受伤的巨兽,被缓缓拖进了礁石区内相对平静的水域。
当这艘千疮百孔的明军福船终于靠上“黑鲨”号巨大的船身(如同小舢板靠上航母),放下跳板时,秦霄带着老铁、哑巴等人,亲自在甲板上“迎接”。
从破船上踉跄走下的,是一群狼狈不堪、眼神惊恐麻木的明军水手和士兵。他们衣衫褴褛,身上带着未愈的伤口和海水浸泡的溃烂。当看到眼前这艘庞大得超乎想象、悬挂着从未见过的狰狞黑鲨旗、甲板上站满各种肤色(汉人、原住民、甚至红毛夷!)、手持精良火铳弯刀的“海盗”时,所有人都惊呆了,连呼吸都忘了。
最后走下来的,是在两名亲兵搀扶下、面色苍白如纸、官袍湿透沾满污秽、但依旧强撑着最后一丝官威的兵部右侍郎——张凤翼!
张凤翼看着眼前这艘比大明水师主力战舰还要庞大坚固的“海盗船”,看着甲板上那些彪悍精壮、纪律森严(相对明军溃兵而言)的战士,尤其是居中那个虽然年轻、却气度沉稳、额间一道奇异裂痕的青年首领(秦霄),他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这…这真的是海盗?如此气象,绝非寻常海匪!
“本官…大明兵部右侍郎张凤翼!”张凤翼强自镇定,声音却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尔等…是何方势力?为何盘踞于此?又为何…搭救本官?”
秦霄心中剧震!兵部右侍郎?!朝廷正三品大员!怎么会落到如此田地?还跑到这东番外海?他立刻意识到,这绝非偶然!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大官,很可能是一个巨大的变数,一个将海东堡与大明王朝这艘破船强行绑在一起的契机!是福?是祸?
秦霄上前一步,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恭敬又不失自信的笑容(内心疯狂盘算着),拱手道:
“原来是张部堂大驾光临!晚辈秦霄,乃这‘黑鲨’号之主,亦是前方海东堡的拓殖首领。此地虽僻处海外,亦是华夏之土。见大明船舰危难,岂有袖手旁观之理?部堂大人受惊了,还请移步舱室,换身干净衣物,喝碗热汤压压惊。详情,容晚辈稍后禀告。”
秦霄的话,滴水不漏。点明身份(非官非匪,是海外拓殖首领),表明立场(救援同胞),更暗示了实力(拥有“黑鲨”号及基地)。他将“海盗”身份巧妙地转化为“海外开拓者”,并抬出了“华夏之土”的大义。
张凤翼看着秦霄不卑不亢的姿态,再感受着周围那些剽悍战士沉默却隐含压迫的目光,又想起自己丢失的机密文书和岌岌可危的处境,心中五味杂陈。他疲惫地点了点头:“如此…有劳秦首领了。”
在秦霄的引领下,张凤翼如同做梦般,踏入了“黑鲨”号那坚固、干燥、甚至还散发着清雅香气的船长室。当他看到桌上那碗热气腾腾、散发着致命诱惑香气的乳白色浓汤时,连日来的惊惧、疲惫、寒冷和饥饿终于彻底击垮了这位朝廷大员的意志。他顾不上什么官仪,颤抖着手捧起碗,如同沙漠中的旅人遇到了甘泉,贪婪地喝了起来。
第一口汤下肚,极致的鲜美和温暖瞬间流遍西肢百骸!张凤翼浑身一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这汤…这味道…简首是琼浆玉液!这自称“拓殖首领”的秦霄…到底是何方神圣?!
秦霄看着张凤翼失态的样子,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他知道,这位兵部侍郎的“海东堡之旅”,才刚刚开始。而海东堡的未来,也因为这艘迷航的破船和这位从天而降的大明高官,掀开了充满变数的新篇章。
安置好张凤翼和他的残兵,“黑鲨”号的船长室成了临时的“会议室”。
秦霄、老铁、瘸子、亨德里克(负责翻译部分明军士兵的北方口音)围坐。猴子则眉飞色舞地汇报着从被救明军士兵口中套出的零碎信息:
* 遭遇女真水师(阿巴泰部)突袭,惨败!
* 丢失一艘补给船,上面有重要军资和…“上面大人带的要紧文书”!
* 随军大官是兵部侍郎张凤翼,负有秘密使命!
* 被风暴吹离航线,彻底迷航,稀里糊涂漂到了这里。
“兵部侍郎…秘密使命…被女真俘虏的补给船…”秦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精光闪烁,“老铁,你怎么看?”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老铁眉头紧锁,“这么大的官落到咱们手里,是烫手山芋!朝廷知道了,要么招安,要么剿灭!女真人要是知道文书落在咱们这…更是天大的麻烦!”
“麻烦?”秦霄笑了,拿起一块“海魄玉髓”把玩着,感受着它温润的脉动,“我看,是机遇!天大的机遇!”
他分析道:
张凤翼本人就是一张王牌!朝廷正焦头烂额,一个兵部侍郎陷在海外,朝廷要么赎买,要么就得承认我们的存在甚至招安!这是洗白身份、获取合法地位的机会!
张凤翼身为兵部高官,必然知晓朝廷核心机密、辽东局势、甚至…对付女真、倭寇的策略!这些信息,对我们立足东番、发展壮大至关重要!
女真夺走了他的机密文书,是我们的共同敌人!我们可以打着‘抗虏’‘勤王’的旗号,名正言顺地发展势力,甚至从朝廷那里‘化缘’!
那些溃败的明军水手士兵里,未必没有人才!尤其是操船、水战、甚至火器操作的经验,正是我们急需的!
“可是…怎么让他开口?怎么让他心甘情愿跟我们合作?”瘸子有些担忧,“那可是朝廷大员,架子大着呢!”
“架子?”秦霄想起张凤翼喝汤时的样子,意味深长地笑了,“再大的架子,也架不住一碗‘神汤’,一场风暴,和一个…无法回去的绝境!更重要的是…”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咱们有‘诚意’。”
就在这时,秦霄额间的玉玺碎片,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悸动!不再是温润的滋养感,而是一种…冰冷的警示?仿佛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随着张凤翼的到来,悄然逼近?
这悸动一闪而逝,却让秦霄心中一凛。他下意识地望向窗外,风暴虽己减弱,但海天之间依旧阴沉。那艘被女真俘获的补给船…还有那丢失的机密文书…真的只是普通的军情吗?
船长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一个被熊爪“请”来的、张凤翼的亲兵,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声音带着惊恐:
“秦…秦首领!我家大人醒了!他…他说要立刻见您!还说…还说…”
“说什么?”秦霄问。
“说…‘蓟辽防线…危矣!那文书…万万不可落入东虏之手!否则…京师不保!’”
惊天秘闻!蓟辽防线?!京师不保?!张凤翼携带的,竟是关乎大明帝国生死存亡的绝密?!
秦霄瞳孔骤缩!额间玉玺碎片再次传来冰冷的悸动!他知道,平静的日子结束了。他和他的海东堡,己经被这历史的狂风巨浪,彻底卷入了大明王朝崩塌前夜,最凶险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