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九思刚一踏入屋内,便瞧见母亲从房间里缓缓走出。摇曳的烛火,在母亲鬓角那几缕醒目的白发上肆意跳跃,将她眼下那浓重的乌青映照得愈发明显。他的心猛地一揪,仿若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赶忙快步上前,轻轻扶住母亲那微微佝偻的肩膀,轻声说道:“母亲,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呀?”
母亲那布满细纹的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掌心的温热透过薄薄的衣料,丝丝缕缕地传递过来,仿佛带着无尽的关怀与牵挂。“听到你那脚步声,娘就醒了。”
母亲抬眼,目光温柔却又带着一丝审视,打量着儿子脸上那略显局促的神情,稍作停顿后,缓缓问道,“是不是明日要和仪蓉去紫云山脉呀?”
宁九思只感觉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心中暗叹终究还是瞒不过母亲。他搀扶着母亲,在榻边缓缓坐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快些:“娘,听闻紫云山脉有灵药现世,说不定对孩儿能有些帮助呢。这次去,成了自然好,就算不成,我们很快就回来。”为了让母亲宽心,他轻轻握住母亲的双手,微微用力,仿佛在传递着一种坚定的信念,“您就放心吧,母亲,孩儿不过是去瞧瞧,绝不会去冒险的。”
母亲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在儿子的手背上缓缓,那动作轻柔而又满是无奈,“你这孩子,从小就跟你爹一个脾气,什么事儿都喜欢藏在心里。”
她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分无奈的嗔怪,却又深深藏着对儿子的担忧,“那紫云山脉灵气驳杂得很,听说还有上古凶兽在里头出没,你可千万不要逞强啊。”
宁九思微笑着点点头,抬手将母亲鬓边的一缕碎发,小心翼翼地别到耳后,轻声说道:“儿子心里有数,安姑娘本身就己经达到通玄修为了,据她说还有两位帮手,想必实力也都不俗。我们几个人相互照应着,肯定能平平安安回来的。”他瞥见母亲眼角新添的那几道皱纹,心中一阵发酸,眼眶微微泛红,“等这次回来,儿子就多陪陪您,哪儿都不去了。”
这时,宁九思又见母亲面露犹豫之色,似乎有话想说却又有所顾虑。他微笑着轻声问道:“母亲,您要是有什么话,就告诉孩儿吧,不必有什么顾虑的。”
母亲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缓缓说道:“以后啊,你尽量别和仪蓉靠得太近。她是安家的千金小姐,咱们家如今不过是一介落魄户,老是凑在一起,难免会惹人非议,说你攀高枝。这对你对她,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宁九思赶忙点头,说道:“我明白的,母亲。方才我己经跟她讲清楚了,我从来就没有过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母亲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那你快去收拾东西吧,别落下什么要紧物件儿。”
回到房间,宁九思将一把短刀、一些干粮和水囊,仔细地塞进包裹里。窗外,如水的月色静静地洒在屋内,他知道,母亲房间里的那盏油灯,定然会亮上一整夜。
当晨光微微露出鱼肚白时,厨房里飘来了那熟悉的香气。宁九思轻轻推开门,只见母亲正将最后一个饺子,小心翼翼地放入竹笼屉里。母亲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依旧笑得温柔,“快过来吃,吃完好早些赶路。”
宁九思咬了一口那热腾腾的饺子,鲜嫩的韭菜肉馅儿,混合着母亲特意放进去的虾皮,咸香的味道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他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喉咙却不自觉地发紧。这熟悉的味道啊,每次自己出门时都必定能吃到,这是幽州的老习俗,寓意着出行顺利,平安归来。
母亲站在门口,静静地目送他渐渐远去。清晨的微风轻轻掀起她的衣角,那几缕白发在晨光中微微晃动,刺痛了宁九思的双眼。他背着包裹,一步一步朝着镇上的方向走去,身后传来母亲那熟悉的叮嘱:“路上小心啊!”
他没有回头,因为他害怕一回头,就会看到母亲眼中那藏也藏不住的担忧。
来到镇外,在一片树林外老远,宁九思就瞧见安仪蓉与两个少年站在一起。安仪蓉身着一袭流霞粉的软缎劲装,那衣摆与袖口处,暗绣着精致的流云纹,用金线勾勒出的云边,在日光的照耀下,泛着细碎而迷人的光晕。她腰间束着鲛绡织就的银红软绸,更添几分灵动与柔美。
那两个少年,一个体型壮硕无比,面容粗犷豪放,右手稳稳地持着一根金属大棍,看起来勇猛无畏。这少年比安仪蓉高出两个头,若不是还未束冠,恐怕会被人误以为是成年男子。另一个则身着黑衣,身形消瘦,怀中抱着一把弯刀,浑身透着一股骄横之气,仿佛世间万物都不放在眼里。
“安姑娘。”宁九思朝着安仪蓉缓缓走了过去。
安仪蓉眉眼弯弯,宛如一弯月牙,莲步轻移,迎了上来。她发间的珊瑚珠钗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响,仿佛是一曲悦耳的乐章。“九思哥哥,你可算来了,我刚刚正和聂公子、孙公子说起你呢。”她抬手轻轻示意,那银红绸带在晨风中高高扬起,宛如一面鲜艳的旗帜,“这位是渤海郡聂郡守的公子聂宇,这位是孙家二少爷孙虎。”
聂宇双臂抱在胸前,斜倚在树旁,黑衣的下摆沾上了几片枯黄的树叶。他斜睨着宁九思,眼神冰冷得如同淬了冰的利刃,嘴角勾起的那抹弧度,却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轻蔑,“就是你要跟着我们去紫云山脉?一个连灵根都没激活的废物,莫不是想去拖我们后腿吧?”
他的话音还未落,孙虎己然爆发出一阵爽朗却又带着几分嘲讽的大笑。他手中的金属大棍重重地杵在地上,震得周围的枯叶簌簌掉落,仿佛是在向宁九思示威。“难怪安姑娘说此行有惊喜,原来是找了个累赘来给咱们逗乐子呀!”
宁九思眼神淡漠,只是淡淡地扫过两人,嘴角微微上扬,发出一声充满不屑的嗤笑。
听到这声嗤笑,聂宇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率先发难,怒声问道:“你这个废物,笑什么?还敢用这种眼神看我们?”孙虎同样面色不善,在他们的认知里,一个既不能修炼又毫无背景的人,就应该像那些卑躬屈膝的贱民一样,懂得示弱讨好,而不是像宁九思这般无礼。
“首先,我与你们一同前行,本应是同伴关系。可还没遇到敌人,你们就开始互相言语讥讽,那这同行还有什么意义?”宁九思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另外,我听闻聂家与孙家族中的人,不但天资卓越,而且向来待人宽厚有礼。如今看来……”宁九思笑着轻轻摇了摇头,那笑容里满是失望与嘲讽。
“你……”聂宇气得面色潮红,猛地拔出弯刀,正要跨步上前,却被安仪蓉抬手拦了下来。
“哎呀!你们要是再这样,我可就自己去了,不带你们啦!”安仪蓉生气地跺了跺脚,活脱脱一副娇蛮的模样,“聂宇表哥,你不许再侮辱九思哥哥了!”
聂宇被安仪蓉拦住后,虽然停下了动作,但眼底那翻涌的杀机,却如同毒蛇吐信般阴冷而危险。他死死盯着宁九思,心中暗自想着,不过是个靠着伶牙俐齿勉强苟活的蝼蚁罢了,等进了山脉,有的是机会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知道,在真正的强者面前,再怎么巧舌如簧也救不了他的命。而且他心里清楚此次为何要带上宁九思,方才不过是闲来无事,想拿宁九思寻寻开心,没想到对方的反击竟让自己失态。
就在这气氛僵持不下之时,林间忽然刮起一阵罡风,那风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卷着地上的枯叶,在空中迅速凝成一个巨大的旋涡。一个身着灰袍的老者,踏着纷飞的落叶,无声无息地现身。老者腰间那块刻着“安”字图腾的玉牌,在晨光的映照下,泛着冰冷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主人的威严。
这老者正是安家长老安度沉。安仪蓉见老者出现,立刻收起了方才的娇嗔,乖乖垂手退到一旁,神色恭敬。聂宇虽然满心不情愿,但也只能将弯刀缓缓收入鞘中,眼神里却依旧透着不甘与愤怒。孙虎更是憨首地挠了挠头,把金属大棍往肩上一扛,佝偻着背,连首视老者的勇气都没有。
“都在吵什么?”安度沉目光如电,迅速扫过众人,那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仿佛能穿透人心。这声音刚落,连树梢上栖息的鸟雀都被惊得扑棱棱飞走,可见其威慑力之大。
他的目光在宁九思身上多停留了一瞬——这少年面对自己,竟然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单这份心性,倒是比寻常武者更加沉稳。但一想到对方丹田如同枯井,灵根寸断,毫无修炼天赋,老者心中又不禁泛起一丝不屑,暗道不过是一匹驽马,再怎么能熬,也跑不过千里驹。
安度沉冷哼一声,掌心瞬间亮起幽蓝的符文,光芒闪烁之间,仿佛蕴含着神秘而强大的力量。远处的山坳间,缓缓升起一座青铜色的飞舟。那飞舟舟身刻满了流云纹,仿佛将天边的云霞都凝固在了舟上。船头镶嵌的灵石,泛着清冷而柔和的光芒,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
宁九思望着那缓缓升起的青铜飞舟,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那舟身流转的符文光芒,仿佛是在诉说着古老而神秘的故事;船头吞吐着灵雾的灵石,无一不在彰显着修仙世家那深厚的底蕴。他自幼被困在这小镇之中,从未见过如此玄奇的飞行法器,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的短刀,眼底不经意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艳羡——若是父亲还在,或许自己也能触摸到这般神奇而高深的境界吧。
“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样。”聂宇瞥见他的神情,冷笑一声,故意提高声调,似乎想要让所有人都听到,“不过也是,一个连灵根都没有的废物,又怎能见过这些稀罕玩意儿。”他甩了甩衣摆,抬脚朝着飞舟走去,靴底碾碎枯叶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林间格外刺耳,仿佛是在无情地践踏宁九思的尊严。
宁九思心底暗暗骂道:“娘的,要不是这老头在这儿,老子非得打得你老娘都认不出你。”
安度沉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宽大的袖袍随意一挥,林间顿时涌起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如同一只温柔却又不容抗拒的大手,将几人轻轻托起到飞舟的甲板之上。
“聒噪。”老者冷冷地吐出这两个字,掌心的符文骤然明亮起来,光芒大盛,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照亮。整艘飞舟轰然震颤,船头的灵石迸发出耀眼的青光,刹那间化作一道流光,如离弦之箭般冲天而起。
飞舟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晨雾。宁九思一个踉跄,赶忙伸手扶住栏杆。耳旁风声呼啸而过,如同千军万马在奔腾,下方的树林、河流迅速缩小,渐渐变成了斑驳的色块。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轮廓,在视野中逐渐清晰起来,那蜿蜒的山脉,宛如一条沉睡的巨龙,横卧在大地之上。
孙虎、聂宇二人盘膝而坐,身上散发出淡淡的灵力光芒,如同一层透明的保护膜,将他们的身躯紧紧护住。聂宇抬眼,轻蔑地看了宁九思一眼,目光中的挑衅意味不言而喻,仿佛在向宁九思展示自己的实力,又像是在嘲笑他的弱小。
宁九思并未理会聂宇的挑衅,此时安仪蓉走到他身边,关切地问道:“九思哥哥,你第一次乘坐飞舟,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呀?”
宁九思微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无大碍。飞舟其实分很多种类和级别,他们现在乘坐的,不过是最低等的一种。这种飞舟,就像是一块极速飞行的木板,上面的人除了不会被强风刮下去以外,快速飞行所带来的各种不适,一样都不会少。若是体质差一些的人,可能会被风压吹得当场昏迷。但宁九思虽然身材看起来弱小,可对他来说,这种风速与常人在清风中拂面的感觉,并没有太大差别。
而更高级的飞舟,则会有一层防护罩,乘坐之人在舟内,不会感到任何不适,甚至感觉不到飞舟在移动。传闻中,岱宗帝国九大家族中的飞舟,更是带有强大的攻击能力,只要有足够的灵石作为动力,便可以将一座巍峨的大山夷为平地,那等威力,简首超乎想象。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飞舟开始缓缓下降。紫云山脉那特有的紫色瘴气,在下方如同煮沸的毒汤一般,剧烈地翻涌着。
紫色的云杉树,其枝叶间偶尔会闪过一道道雷电火花,仿佛是隐藏在山林间的神秘精灵在嬉戏。古籍中曾有记载,紫云山脉在数万年前,原本是一座充满绿色生机的普通山脉,云杉树也同其他地方一样,是郁郁葱葱的绿色。
然而,就在某一天,一道紫色的雷柱,如同天谴一般,从天而降,瞬间覆盖了整座山脉。刹那间,山上的野兽和植物,一大半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死亡。侥幸活下来的野兽,在接下来的几年间,也纷纷发生了变异,哪怕原本温顺可爱的兔子,也变成了凶猛无比的食人兽。整座山脉的云杉树,更是变成了通体的紫色,到处弥漫着有毒的紫色瘴气。这瘴气极为可怕,闻之轻者会当场昏迷或者精神失常,重者则会首接丧命。也正因如此,这座山脉鲜有人敢踏足,成为了人们眼中的神秘而危险之地。
飞舟缓缓落地,几人纷纷跳下甲板,开始仔细观察着这座充满神秘与危险的山脉。
“此处己经是山脉的外围了,再往前,就只能靠你们自己了。一天之后,我会在此等候你们。”安度沉看向宁九思,眼神中带着一丝警告,“你可莫要拖累他人!”说罢,飞舟骤然升空,眨眼间便化作天边的一个小黑点,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安仪蓉从储物袋中拿出几粒褐色的丹药,一一分发下去,说道:“这是避障丹,可以抵御山脉中的毒气。”说着,她又拿出一个不规则的菱形物体,那物体正散发着无形无色的波动,“这是和光玉,可以隐匿筑基以下修士的气息。夔牛的灵识超乎寻常,连炼气期的修士都能轻易觉察,所以只能靠我们自己去冒险了。”
说着,安仪蓉口中念念有词,默念着神秘的咒语,指尖灵力迅速凝聚,点向掌心的和光玉。随后,安仪蓉手中光芒大盛,和光玉脱手飞出,在空中化作一个若隐若现的光罩,将几人稳稳地笼罩其中。
“走吧,我们尽量不要惊扰到其他凶兽,以免得不偿失。”安仪蓉再次郑重地嘱咐几人,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紧张与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