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城的晨雾裹着咸涩的海腥味，周永站在总兵府箭楼上，望着大沽口方向缓缓升起的炊烟。七百铁山营残兵正在校场整理军械，马三擦拭着火铳的动作格外缓慢，铜制枪管在晨光下泛着暗红——那是昨夜战斗溅上的血渍尚未洗净。
"大人，李文奎求见。"亲卫的通报声打断了思绪。周永转身时，看见情报官抱着沉甸甸的木箱，箱角还沾着从敌船上刮下的海藻。
"这是从颜继祖旗舰搜出的密档。"李文奎打开箱盖，露出用油布层层包裹的书卷，"最底下那卷......"他的声音突然压低，"是司礼监与后金往来的账本。"周永翻开泛黄的宣纸，墨迹晕染的字迹间，"王承恩"三个字反复出现。更触目惊心的是，每笔军火交易旁都标注着紫禁城各宫门的出入时辰。
就在这时，恩和匆匆跑来，蒙古袍下摆还滴着水："大人！大沽口渔民发现可疑船只，船上人用朝鲜语对答，却带着明军腰牌。"他摊开掌心，半块断牌上"礼"字依稀可辨，边缘缺口与周永怀中的司礼监牙牌残片纹路契合。
周永的手指骤然收紧。这些天来，从杨村闸的火药船到通州城的双重旗帜，从西海子的密道到王承恩蟒袍上的泥浆，所有线索如暗流汇聚。他突然想起在京城时，老太监用血写的那句"小心火器库的火药师"——此刻想来，那歪斜的字迹里分明藏着恐惧。
"传令下去，"周永将密档收入铁匣，"今夜封锁通州西门，所有进出人员查验腰牌。马三带火铳队巡查运河，重点盯防挂着'顺天府'旗的漕船。"他望向校场中正在打磨竹矛的士兵们，护心镜上斑驳的"安"字在阳光下忽明忽暗，"告诉王铁柱，让铁匠铺连夜打造五百副铁蒺藜。"
戌时三刻，通州城陷入一片死寂。周永带着二十名亲卫，沿着城墙根悄然前行。脚下的青石板缝隙里，还嵌着前日战斗留下的箭镞。当他们行至西门角楼时，一阵若有若无的交谈声从墙缝渗出。
"这批硫磺务必子时前运抵火器库......"
"王公公说了，周永那厮精明，千万不能走漏风声......"
周永示意众人噤声，从墙缝望去，两名锦衣卫正与漕运兵交接货物。月光下，漕船甲板上的麻袋装着的绝非粮食，晃动时发出的细碎声响分明是火药颗粒的摩擦声。更让他心惊的是，锦衣卫腰牌背面刻着的缠枝莲纹，与王承恩书房的窗棂雕花如出一辙。
"动手！"周永长剑出鞘。亲卫们如鬼魅般扑出，火铳闷响中，漕运兵尚未反应便己倒地。一名锦衣卫妄图投河逃生，被恩和甩出的套马索拽回，怀中掉落的密信上，"王承恩钧启"的字样刺得人眼疼。
审讯室里，油灯昏黄。那名锦衣卫早己如泥，望着周永腰间的尚方剑瑟瑟发抖："我说！我说！王公公在京郊设了三处火药作坊，火器库的火药师是他亲外甥......"他突然剧烈咳嗽，嘴角溢出黑血，"你们......来不及了......"
周永抓起染血的密信，信笺边缘的朱砂印与崇祯御批的红泥截然不同——这分明是王承恩私刻的假印。他冲出审讯室，对着夜空鸣响三枚信号箭，暗红色的光芒划破天际，那是召集铁山营紧急集合的暗号。
丑时初刻，通州总兵府大堂。马三浑身湿透地撞开房门："大人！运河上出现十二艘漕船，船底吃水线异常，正在向西疾驰！"他的火铳上还沾着水草，显然刚从水中捞出。
周永展开缴获的密信，手指划过地图上的标记。京郊火器库、杨村闸、通州西门，这些地点在他脑海中连成弧线，终点首指紫禁城。"王承恩这是要故技重施！"他一拳砸在案上，"当年他用火药船炸开宫门，扶持先帝登基，如今想如法炮制，逼崇祯退位！"
王铁柱握着尚在发烫的藤牌赶来："大人，敌军至少两千人，我们......"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周永身后的地图上。只见标注着"京郊火器库"的红点旁，密密麻麻画着眼睛符号——与杨村闸石碑下的暗刻如出一辙。
"李文奎，你带五十人乔装成送粮队，即刻赶往火器库。"周永将密信塞给情报官，"记住，不到万不得己，不要暴露身份。"他又转向恩和："你联络关宁铁骑，就说通州发现司礼监叛军，请求支援。"
更夫敲过梆子的声音传来，周永望着校场中整装待发的士兵。这些天来，他们修补铠甲的麻绳是用渔船的旧网捻成，火铳的火药掺着从灶台灰里筛出的硝石。但每个人的眼神都像燧石，只要一点火星，就能燃起燎原之火。
"铁山营听令！"周永跃上高台，青骓马在他身后昂首嘶鸣，"今夜，我们不是为某个人而战，是为大明的百姓！为那些在倭寇屠刀下丧生的妇孺，为那些被后金掳走的老弱！"他扯开衣襟，露出胸前尚未愈合的箭伤，"看看这伤疤！这是我们守护国土的印记！"
士兵们的怒吼声震得屋檐落尘，佛郎机铳的铜箍相互碰撞，发出铮铮鸣响。周永握紧御赐短剑，剑鞘防滑纹硌着掌心——这把剑斩杀过倭寇，也斩过通敌的明军，此刻，它将指向大明最黑暗的角落。
寅时三刻，京郊火器库。李文奎的"送粮队"刚到门口，便被火药师拦住。此人左眼的黑眼罩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腰间玉佩刻着的残莲与王承恩书房的镇纸纹样相同。"这么晚送粮？"火药师的声音像毒蛇吐信，"把文书拿来查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火药师脸色骤变，抽出腰间短刀："你们是周永的人！"话音未落，李文奎袖中甩出铁链，缠住对方手腕。埋伏在粮车里的士兵一跃而出，火铳齐响，惊飞了树梢的夜枭。
混战中，李文奎撞开火器库大门，却见满地狼藉。本该存放火药的陶罐碎了一地，取而代之的是一箱箱绣着龙纹的锦盒。他打开其中一个，里面竟是空白的圣旨卷轴——这分明是王承恩准备用来伪造诏书的！
"快！"李文奎抓起一卷，"通知周大人，王承恩要假传圣旨！"他的喊声被爆炸声淹没，火器库后方突然窜起冲天火光。火药师狞笑着从烟雾中走出，手中火把点燃了暗道入口的引线。
同一时刻，通州西门。周永望着远处天际的火光，心中一沉。他知道，李文奎那边己经暴露。此时，运河方向传来密集的锣鼓声，十二艘漕船张牙舞爪地驶来，船头绑着的火把将河面照得通红。
"放箭！"周永一声令下，城墙上的弓箭如雨点般射向敌船。但漕船甲板上覆盖着浸湿的牛皮，箭矢纷纷滑落。更可怕的是，船舷突然降下铁盾，露出黑洞洞的炮口——那是改良后的佛郎机炮，炮管上的螺旋纹路与司礼监库房的图纸完全一致。
第一发炮弹落在城墙下，碎石飞溅。周永看着身边士兵被气浪掀翻，鲜血染红了"铁山"军旗。他突然想起在旅顺缴获的倭寇密信，里面提到的"秘密武器"，原来就是这些改良火炮。
"马三！带人绕到敌后！"周永扯下军旗，"王铁柱，随我死守城门！"他将染血的旗帜系在腰间，仿佛系着整个大明的命运。此时，东方泛起鱼肚白，血色的黎明即将到来，而铁山营，将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为守护这片土地流尽最后一滴血。
